原標題：論現代社會(hui) 的三綱六紀

作者：爾雅台

來源：作者賜稿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三月十六日癸巳

         耶穌2018年5月1日

習(xi) 在曲阜講話指出，如“孝”的觀念，孝是應該的，現在如何行孝，如何體(ti) 現？在現代社會(hui) “忠孝節義(yi) ”、“仁義(yi) 禮智”怎麽(me) 體(ti) 現？作為(wei) 最高領導人，習(xi) 一語中的，道出了傳(chuan) 統文化在現代社會(hui) 所麵臨(lin) 的囧境。

這裏的核心症結，還是在哪個(ge) 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上。現代化從(cong) 根本上顛覆了農(nong) 業(ye) 時代的社會(hui) 秩序，舊有的綱紀失去了因應現代社會(hui) 的調節能力。

 一、綱紀是一個(ge) 社會(hui) 的四梁八柱，是社會(hui) 治理的關(guan) 鍵抓手

何謂綱紀？《白虎通義(yi) 》雲(yun) ：“綱者，張也；紀者，理也。大者為(wei) 綱，小者為(wei) 紀，所以張理上下，整齊人道也。”綱好比網上的大繩，紀好比網上的別絲(si) 。綱紀是一個(ge) 社會(hui) 的主體(ti) 框架，是四梁八柱，是規範社會(hui) 秩序的關(guan) 鍵抓手。

《白虎通義(yi) 》又雲(yun) ：“人皆懷五常之性，有親(qin) 愛之心，是以綱紀為(wei) 化，若羅網之有紀綱而萬(wan) 目張也。”五常者，仁義(yi) 禮智信也，其初乃“未發之中”，有賴綱紀的秩序調節而實現萬(wan) 目張，方可達“發而皆中節”之和。綱紀乃聖人治世的天人會(hui) 通之策。

故陳寅恪說：“吾中國文化之定義(yi) ，具於(yu) 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猶希臘柏拉圖之所謂Idea者。”在陳先生看來，中國文化的基本內(nei) 涵就是《白虎通義(yi) 》的三綱六紀之說。這是中國傳(chuan) 統文化中最高境界的抽象理想，如同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說的Idea（指核心理念）。

這是陳先生在王國維的挽詞並序中表達的觀點。值得深思的是，在王國維紀念碑銘中，陳先生則又喊出了“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此語後來成為(wei) 知識分子共同期許的學術精神與(yu) 價(jia) 值取向。

那麽(me) ，在綱紀與(yu) 自由之間，是個(ge) 什麽(me) 樣的關(guan) 係？

自由是現代性的顯學，是正統人文主義(yi) 立足的根基。西人在在16-17世紀的宗教衝(chong) 突中，確立了“不受阻撓按自我意誌行動”的自由，即消極自由。但這種消極自由“完全著重於(yu) 行動的外在解放”，而沒有延伸為(wei) 一種個(ge) 人能力。所以，盧梭後來分辨出一種“反思自由”，以讓意誌不被欲望遮蔽。但自我本真與(yu) 道德自律之間的張力，說明這不是一個(ge) 立足於(yu) 個(ge) 體(ti) 可以解決(jue) 的問題。於(yu) 是，黑格爾出場了。在黑格爾看來，自由不應當隻意味著沒有外在的阻撓，也不應當隻停留於(yu) 內(nei) 在的自決(jue) ，而是應當真正實現在客觀的社會(hui) 生活製度中。因此，所謂的自由，必是一種“社會(hui) 自由”。

社會(hui) 自由如何保障？綱紀是也！綱紀奠定一個(ge) 社會(hui) 的基本骨架，以導引整個(ge) 社會(hui) 向和序的生態發展和演化。易乾卦彖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所謂保合太和，就是要演化出一個(ge) 和序的生態；而在這個(ge) 整體(ti) 的和序生態中，個(ge) 體(ti) 能夠各以其類，各正性命，是其所是。孔子曰：“從(cong) 心所欲，不逾矩。”整體(ti) 與(yu) 個(ge) 體(ti) ，一體(ti) 無隅，絲(si) 毫沒有違和感。

馬克思說，每個(ge) 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這話的整體(ti) 意味不錯，有瑕疵的是這個(ge) “條件”。因為(wei) 在社會(hui) 的發展與(yu) 演化中，整體(ti) 與(yu) 個(ge) 體(ti) 是互為(wei) 條件的。實際上，脫胎於(yu) 西人傳(chuan) 統的人文主義(yi) ，談整體(ti) 易落入烏(wu) 托邦，談個(ge) 體(ti) 則易陷入絕對物欲，始終是割裂的。故回到吾傳(chuan) 統的綱紀之道，是對治現代性病症的良方。

本質上，綱紀與(yu) 自由乃一體(ti) 二麵。一個(ge) 美好的社會(hui) ，需要自由價(jia) 值的導引，需要各正性命，需要天地和序。這正是一個(ge) 致中和的過程。然如何致？無它，樹綱紀以正風俗也。

方朝暉著《為(wei) “三綱”正名》，華東(dong) 師範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 

二、三綱六紀是國人倫(lun) 常日用之間安身立命的“道”

《白虎通義(yi) 》雲(yun) ：“三綱者何謂也？謂君臣、父子、夫婦也。六紀者，謂諸父、兄弟、族人、諸舅、師長、朋友也。”這就是著名的三綱六紀，是漢儒因應傳(chuan) 統社會(hui) 一般人的生命活動的基本軌跡，所規範的最根本的社會(hui) 秩序。它代表了中國人基本的生活方式，是中國曆代政治理想中所追求的現實目標。

三綱六紀是倫(lun) 常日用之間的“道”，中國人如此安身立命，其作用可與(yu) 宗教媲美。故向來對三綱六紀的批駁皆是未識此中真義(yi) 也。

首先，三綱六紀是一種人倫(lun) 規範和人際導引，它追求的是各正性命過程中，需應盡各自的職份，以順承陰陽和合之道，臻進於(yu) 保和太和之境。舉(ju) 例來說，近人爭(zheng) 議較大的“君為(wei) 臣綱”，正如賀麟指出的，是說君這個(ge) 共相，君之理是為(wei) 臣這個(ge) 職位的綱紀，這完全是對名分、對理念盡忠，不是做暴君個(ge) 人的奴隸。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臣各有其自身應盡的義(yi) 務與(yu) 責任，君臣在相處之中各自有相應的行為(wei) 準則。於(yu) 是，“君臣有節度則萬(wan) 物昌”，此即謂陰陽和合也。

其次，三綱六紀這九種人倫(lun) 關(guan) 係全麵涵蓋了傳(chuan) 統社會(hui) 的政治關(guan) 係、血親(qin) 關(guan) 係、和交誼關(guan) 係。政治關(guan) 係即君臣關(guan) 係，孟子曰君臣有義(yi) 是也。血親(qin) 關(guan) 係，有基於(yu) 共同血緣基礎之上的父子、諸父、兄弟和族人，還有基於(yu) 姻緣的夫婦和諸舅，總體(ti) 上體(ti) 現為(wei) 宗族關(guan) 係。至於(yu) 朋友、師長既非政治關(guan) 係又非血緣關(guan) 係，二者是建立在共同的興(xing) 趣與(yu) 誌向基礎之上的，統稱為(wei) 交誼關(guan) 係。

再次，三綱與(yu) 六紀有大小、主次之次第，立體(ti) 化的含攝了傳(chuan) 統社會(hui) 的普遍秩序和道德規範。從(cong) 普遍秩序來講，三綱自有其次第，君臣關(guan) 係居首位，其次是父子關(guan) 係，最後是夫婦關(guan) 係。又三綱統領六紀，如師長是君臣之紀，諸父、兄弟是父子之紀，諸舅、朋友是夫婦之紀。從(cong) 道德規範來講，君臣乃人倫(lun) 之極，要之在忠；父子為(wei) 人倫(lun) 之本，要之在孝；夫婦為(wei) 人倫(lun) 之始，要之在順；而宗族乃人倫(lun) 之親(qin) ，要之在親(qin) 親(qin) ；師生乃人倫(lun) 之教，要之在尊。

習(xi) 曲阜講話中指出的“如何行孝”的問題，在傳(chuan) 統社會(hui) 因此根本不是問題。傳(chuan) 統社會(hui) 以“家庭”為(wei) 乾元，家庭既是生產(chan) 單元，也是生活單元。在這個(ge) 基礎上，從(cong) 基層的裏到鄉(xiang) ，再延伸到縣，根據宗族、鄉(xiang) 黨(dang) 關(guan) 係，形成了各個(ge) 家族之間基於(yu) 日常關(guan) 係相互結合起來的空間範圍。

這是一個(ge) 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所處的場景，是一個(ge) “自治世界”。而與(yu) 之對應的“政治世界”則是少數社會(hui) 精英、官僚階層才能留下活動印記的空間。

三綱六紀正是這種傳(chuan) 統社會(hui) 秩序的寫(xie) 照。在政治關(guan) 係、血親(qin) 關(guan) 係和交誼關(guan) 係三種關(guan) 係中，由於(yu) 師長、朋友關(guan) 係屬於(yu) “六紀”，為(wei) 三綱所統領。又父子、夫婦關(guan) 係都是血親(qin) 關(guan) 係，故三綱實際所表現的是二種關(guan) 係：政治關(guan) 係和血親(qin) 關(guan) 係。政治關(guan) 係強調忠，血親(qin) 關(guan) 係強調孝，故有所謂“自古忠孝兩(liang) 難全”之說。毫無疑問，這體(ti) 現的正是傳(chuan) 統社會(hui) “自治世界”和“政治世界”的綱領性秩序。

何懷宏著《新綱常》，四川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

三、現代社會(hui) 的綱紀變遷，核心是企業(ye) 的崛起

習(xi) 曲阜講話中指出的“如何行孝”的問題，是當下這個(ge) 現代社會(hui) 麵臨(lin) 的困境。那麽(me) ，從(cong) 傳(chuan) 統社會(hui) 到現代社會(hui) ，到底有哪些根本的改變？

總的來說，是從(cong) 以“家庭”為(wei) 乾元的“舊中體(ti) ”遷移到了以“企業(ye) -家庭”為(wei) 乾元的“新中體(ti) ”。由於(yu) 乾元已演變為(wei) “企業(ye) -家庭”的雙重結構，原來隸屬於(yu) 家庭的生產(chan) 職能已由企業(ye) 擔當，家庭則瘦身為(wei) 單純的生活場所。因此，這個(ge) “自治世界”便不再是一個(ge) 單一的血親(qin) 關(guan) 係所能統領的了，企業(ye) 帶來了一種全新的關(guan) 係——雇傭(yong) 關(guan) 係。

諸位，這不正是現代化進程中一直最為(wei) 突出的焦點和矛盾所在嗎？從(cong) 單一的宗族關(guan) 係主導的傳(chuan) 統“自治世界”，演變為(wei) 由血親(qin) 和雇傭(yong) 契約雙重關(guan) 係並立的現代“自治世界”，是現代化根本性的秩序變革。

所以，現代社會(hui) 的“新三綱”是君臣、父子、雇傭(yong) 。夫婦關(guan) 係從(cong) 綱退落到紀，從(cong) 屬於(yu) 父子關(guan) 係了，這適應家庭退出生產(chan) 領域的變革。而作為(wei) 生產(chan) 領域的雇傭(yong) 關(guan) 係則是一種契約關(guan) 係，一種誠信關(guan) 係，這個(ge) 關(guan) 係的確立是現代文明的基本標誌。

紀隨綱變。夫婦是人倫(lun) 之始，故居六紀之首。由於(yu) 退出生產(chan) 領域，小家庭成為(wei) 主流，故諸父、兄弟、諸舅等姻親(qin) 關(guan) 係合為(wei) 一紀。傳(chuan) 統的宗族也因此普遍小型化了，故歸入鄉(xiang) 鄰。當然，鄉(xiang) 鄰還包括今天城市的社區，代表日常生活空間的聚集關(guan) 係。

現代社會(hui) 還有一個(ge) 顯著的變化是階層的形成，人們(men) 基於(yu) 相近的社會(hui) 地位、職業(ye) 和收入等形成各種各樣的社群，故階層也是重要的一紀。

再加上師長、朋友這二紀，於(yu) 是形成了一種“新六紀”：夫婦、姻親(qin) 、鄉(xiang) 鄰、階層、師長、朋友。其中，師長仍是君臣之紀，夫婦、姻親(qin) 、鄉(xiang) 鄰是父子之紀，階層、朋友是雇傭(yong) 之紀。因此，

“新三綱”：君臣、父子、雇傭(yong) ；

“新六紀”：夫婦、姻親(qin) 、鄉(xiang) 鄰、階層、師長、朋友。

新三綱六紀，正是現代社會(hui) 的秩序結構。現代社會(hui) 的“忠孝節義(yi) ”、“仁義(yi) 禮智”就體(ti) 現在這個(ge) 秩序之中。這就是習(xi) 曲阜講話中“如何行孝”問題的答案所在。

本質上，現代社會(hui) 與(yu) 傳(chuan) 統社會(hui) 一樣，都是一個(ge) “盡倫(lun) ”的世界。現代人的修己、修身，亦隻能是在人倫(lun) 關(guan) 係中進行，是在君臣、父子、勞資、階層、朋友關(guan) 係的建設中實現。“盡倫(lun) ”讓人找到生命的終極歸宿，讓每一個(ge) 生命最大限度的自我實現和健全發展。通過“盡倫(lun) ”以“盡性”（各遂其性），從(cong) 而臻進於(yu) 儒家“生生”、“和序”的最高理想。

這便是樹綱紀以正風俗的深遠曆史意義(yi) 。

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