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xing) 人文者化天下

——“斷裂”還是“延續”？我對基礎教育改革的管見

作者：靳大成（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 發布

時間：孔子二五六九年歲次戊戌正月初十戊子

          耶穌2018年2月25日 

毅恒摯友（PEER）十周年的總結會(hui) ，體(ti) 驗日活動，非常成功，不但看到了誌願者和學生、教師們(men) 的精彩演示互動，而且聽到一線教師們(men) 有關(guan) 教改的具體(ti) 問題和意見，我非常高興(xing) 。從(cong) 去年我就不斷建議劉泓做這個(ge) 活動。我也做了點準備。我手上這份文稿是半年前寫(xie) 的，八千多字，顯然今天沒辦法在這裏講。我手上的這本書(shu) ，《毛澤東(dong) 早期文稿》，作為(wei) 一個(ge) 案例來和各位討論。

十年，對於(yu) 一個(ge) 青年組織和團隊來說，是一段不短的時間，我今天就以此為(wei) “節點”，從(cong) 幾個(ge) 時間節點來談點看法就教於(yu) 大家。

第一個(ge) 時間節點：我們(men) 從(cong) 此刻往上推三千年，回到公元前1046年，發生了中國曆史上最為(wei) 重大的事件，武王滅商。為(wei) 什麽(me) 重要？因為(wei) 武王兩(liang) 年後去世，周公輔成王，完成了分封諸侯、平定管蔡、經營洛邑、製禮作樂(le) 等戰略性的社會(hui) 文化政治工程，奠定了中華文明的主要框架內(nei) 容，影響後世三千年。正如孔子所說的，其雖百世可知也！

正因為(wei) 孔子是創造性地繼承和發展了周公的事業(ye) ，所以我們(men) 講，卡爾-雅斯貝爾斯有關(guan) “軸心期”的理論，這個(ge) 被我們(men) 無數人無數次引述的觀點，在中國，不能成立。孔子絕不是從(cong) 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在他之前有好幾百年周公主導定製的周文明（“鬱鬱乎文哉，吾從(cong) 周”），絕不是草莽混沌未分，突然冒出來的一個(ge) 文明創建。孔子自我表白叫“述而不作”，當然我們(men) 今天明白，這世上絕對不可能有純粹的“述”，其實他是述中有“作”，但以述為(wei) 主，傳(chuan) 承、繼承、延續為(wei) 主中，再應對當下的具體(ti) 曆史環境，創造性的“作”。強調這一點是為(wei) 了什麽(me) ？我想提醒大家，武王、周公滅殷後的種種設施舉(ju) 措，包括在批林批孔中被罵為(wei) 開曆史倒車的所謂興(xing) 滅國，繼絕世，舉(ju) 逸民，等等等等，是一個(ge) 曆史上非常了不起的戰略前瞻。

一個(ge) 來自西部的少數部族，為(wei) 什麽(me) 能夠戰勝東(dong) 方中央王朝商？落後弱小卻戰勝了高度文明發達的商王朝，這中間的道理被後人說了無數次，有一點，他們(men) 在掌握了號令天下的中央權威地位後，取代了商王朝後，采取了一整套完整保留各個(ge) 不同部族包括其政治對手的宗族、血祠、傳(chuan) 統習(xi) 慣、文化符號的文化政治，這一點，今天來看，特別是對比了“文革”失敗的曆史實踐來看，怎麽(me) 估計也不過分。由此也產(chan) 生了影響後世的“和”的思想。和而不同，這個(ge) 偉(wei) 大的文化精神，成為(wei) 中華文明重要的核心價(jia) 值之一。

第二個(ge) 時間節點，一百年前，新文化運動和“五四”，我們(men) 沒有時間深入細說，就舉(ju) 青年毛澤東(dong) 為(wei) 例。此時他二十多歲，在湖南學界教育界已有點名氣。用他自己的思想和晚年的定位來看，他的自我評價(jia) 和定位是教師。這本早期文稿收錄的文章到一九二一年初。除了讀書(shu) 筆記外，一半以上是有關(guan) 教育的。他的學曆比我們(men) 低得多，受到的教育程度比我們(men) 低得多，但他在辦學，在改革教育，辦夜校，工人學校，短期學校（相當於(yu) 後來的學習(xi) 斑），文化書(shu) 店，自修大學，等等，就是走一條教育救國的路。這條路，其實也是孔子開辟的道路。他自認為(wei) 他懂教育，我也覺得他真懂教育，育人，培養(yang) 新人，改造社會(hui) 。如果我們(men) 翻看他這些有關(guan) 教育的文章，和今天我們(men) 所關(guan) 心的問題、討論的話題作點對比，其間的差別可以顯示出社會(hui) 的巨大進步和變化。青年毛澤東(dong) 在麵臨(lin) 當時的國家社會(hui) 嚴(yan) 重危機時要解決(jue) 的（僅(jin) 從(cong) 教育領域看），是如此的具體(ti) 甚至瑣屑，可見當時的社會(hui) 教育程度之低，社會(hui) 生活條件之差。而他早年活動的這些經驗，到了後來在大革命期間以國民黨(dang) 中央候補委員身份開展農(nong) 運，辦農(nong) 民運動講習(xi) 所，作宣傳(chuan) 工作，乃至後來在江西蘇區辦學，創辦紅軍(jun) 學校，抗大，一路走來，都發揮了作用。建國後他的“五七指示”，更表明了他關(guan) 於(yu) 教育改造社會(hui) 的烏(wu) 托幫理想。這個(ge) 不及細談，我想說的是，青年毛澤東(dong) 和他後來有一個(ge) 絕然不同的表現，似乎有一道鴻溝，但這中間有非常複雜的問題。我隻指出一點，辦學。辦教育，育人，改造人，是他無論作為(wei) 革命家，農(nong) 運家，政治家，軍(jun) 事家，國家領導人，始終延續的一條脈絡。

毛澤東(dong) 如何教改？今天我們(men) 討論的許多具體(ti) 的教學問題與(yu) 此都有關(guan) ，你看看他如何辦抗大，就知道了他是如何做“課堂空間拓展”的。在社會(hui) 和革命大舞台中，天地之下，山川之中，他開展了教學。從(cong) 內(nei) 容到形式，教學，全變了。包括“走出去”-“請進來”等互動形式，激活了教學，而實踐品格則是其貫徹始終最為(wei) 突出的特點。猶如孔子帶學生一樣，六經六藝的學習(xi) ，射禦之道，七十二子各有所長，但行動力執行力實踐力超強，這一點，毛澤東(dong) 也學會(hui) 了，他就是這麽(me) 做的。

所以清初顏習(xi) 齋批評宋儒隻會(hui) “讀書(shu) ”（注意，這也是我今天要批評的！），平時袖手談心性，臨(lin) 危一死報君王。能死報，說明還有氣節，大量是啥也不會(hui) 做，百無一用苟活而已。

讀書(shu) 還有錯嗎？有。不能像現在學校這樣，以為(wei) 學習(xi) 就是讀書(shu) ，或為(wei) 讀書(shu) 而讀書(shu) 。兩(liang) 腳書(shu) 櫥、三門學生，我們(men) 還見得少嗎？否則我們(men) 要教改幹嘛？要改造我們(men) 的學習(xi) ，要在認識清楚曆史上這個(ge) “斷裂”/“延續”的複雜交錯的變化當中，我們(men) 真正要做的選擇是什麽(me) 。

我們(men) 在重慶木洞，和教師們(men) 開座談會(hui) ，有個(ge) 語文老師說得語文者得天下。這話好啊，當時我就想，這話為(wei) 什麽(me) 不是我說的呢？！今天我開的題目，興(xing) 人文者化天下，雅是雅了，似乎意思上也更準確，但是不如這個(ge) 話更為(wei) 直載。

積我這十幾年的經驗，包括對曆史經驗和當下其他人的不同實踐經驗的觀察和比較，我想強調一點：教改的關(guan) 鍵是，以語文課為(wei) 引領的人文課程是重中之中。當然也包括了曆史，品德，思修，音樂(le) ，體(ti) 育，等等，但語文課為(wei) 重點。同時，更進一步，與(yu) 教學方法改革相比，語文教材的改革乃重中之重，關(guan) 鍵之關(guan) 鍵。

前些年有個(ge) 人大的碩士生跟我晨讀，我們(men) 讀到荀子時，第一篇勸學，她大吃一驚，原來，從(cong) 初中高中本科到現在研究生，她隻讀過我們(men) 的選篇，她不知道勸學篇後麵還有很長一段內(nei) 容，而且，我強調，比前麵選篇部分還重要的內(nei) 容。這也讓我思考。我想起一九八零年代，《參考消息》上曾經刊登了完整的當時台灣本科入學考試的文科試卷，那時我是大學中文係三年級了，我估計我要做這份卷子的話，可能能達八十分罷。這中間的差距，可想而知。

一句話，我們(men) 語文課教科書(shu) 上的選篇，選目，包括和現代文的比例，全有大問題。比例上，台灣至少一半對一半，甚至古典部分還多些，我們(men) 到現在為(wei) 止，一般是四比一或者五比一罷，這次教委提倡的新教改語文版，詩詞散文古典部分增加了百分之十幾？遠遠不夠，而且，關(guan) 鍵在於(yu) ，選目選篇，要本著傳(chuan) 承古典傳(chuan) 統文化精神為(wei) 目的落實，而不是根據所謂現代語文課教學的技術指標，如古漢語修辭，各種知識點，虛詞用法，倒裝語序，等等教學的知識點來設計和安排。

我們(men) 老是慨歎我們(men) 現代的教學出不來民國時期的大師，當然了，比較一下他們(men) 讀什麽(me) 學的是什麽(me) ，我們(men) 讀什麽(me) 學的是什麽(me) ，就明白了。喝母乳喝鮮奶長大的人，接觸什麽(me) 其他文化養(yang) 分，什麽(me) 現代文，都會(hui) 很好的創造性吸收、轉化，我們(men) 喝配置的奶粉，甚至還摻入三鹿，我們(men) 拿什麽(me) 和先賢們(men) 比？這個(ge) 板子，究竟應該打在誰的屁股上不是一目了然嗎？

第三個(ge) 時間節點：未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我參與(yu) 毅恒摯友的活動已七年，從(cong) 我自己的自覺行動有意識地實踐，包括采風，遊學，藝術支教，以戲劇呈現為(wei) 方法推動經典閱讀活動，也已十多年。今天站在這個(ge) 當下的關(guan) 頭，我們(men) 無論做什麽(me) 事情，衡量的標準，不是別的，不是大家批判或抱怨的體(ti) 製、應試教育、評價(jia) 體(ti) 製、社會(hui) 風向、社會(hui) 壓力、種種不如意的問題，所有這些都不能左右我們(men) 的判斷。我們(men) 必須著眼於(yu) 對未來的作用和影響。如果我們(men) 的工作不能對未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有影響有變化有成效，我們(men) 所做的事情就毫無意義(yi) 。

正因為(wei) 從(cong) 這個(ge) 考慮出發，我們(men) 不拒絕或者脫離體(ti) 製，我們(men) 就是要在應試教育這個(ge) 雖然弊病叢(cong) 生但也是保持最低公平水準的基礎上來做改變。今天大家所談都非常好，都有道理。我們(men) 應該各施所長，勇於(yu) 試驗。用一個(ge) 基層語文老師的話叫揭竿而起來做教育。我自己從(cong) 我的認識角度出發，隻想強調，在技術的層麵之上，思想層麵的突破非常重要。奶瓶的形狀可以改變，喂法可以調整，但最為(wei) 關(guan) 鍵最為(wei) 重要的是，換奶！（這是吳鴻清先生的話柄）必須讓我們(men) 和青年學生們(men) 一起，吮吸傳(chuan) 統文化經典的母乳。這也是朱子講的，要接上源頭活水。

謝謝大家！

責任編輯：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