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教誨子孫務本崇實

作者：林生海（安徽師範大學曆史與(yu) 社會(hui) 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hui) 科學報》1313期

時間：孔子二五六八年歲次丁酉九月初一日庚辰

            耶穌2017年10月20日

中古家訓最著名者，非顏之推《顏氏家訓》莫屬。顏之推曆官南梁、北齊、北周、隋四朝，晚年作此書(shu) ，以“整齊門內(nei) ，提撕子孫”。該書(shu) 非常重視傳(chuan) 統家族倫(lun) 理，舉(ju) 凡教育、學問、語言、技藝、處世等都有涉及，是我國首部係統性家訓專(zhuan) 著，其所倡導的優(you) 良家風家教，影響至今。

學問傳(chuan) 家

南北朝時期，選官注重品第。《顏氏家訓·勉學》雲(yun) ：“梁全盛之時，貴遊子弟，多無學術，至於(yu) 諺雲(yun) ：‘上車不落則著作，體(ti) 中何如則秘書(shu) 。’”貴族子弟多不學無術，僅(jin) 憑門第就可獲得著作郎、秘書(shu) 郎等清閑的起家官。顏之推目睹南北朝士族的興(xing) 衰，總結說“自荒亂(luan) 已來，諸見俘虜。雖百世小人，知讀《論語》《孝經》者，尚為(wei) 人師；雖千載冠冕，不曉書(shu) 記者，莫不耕田養(yang) 馬”。他深切地認識到“積財千萬(wan) ，不如薄伎在身”，立身之本在於(yu) 學習(xi) 。“夫明六經之指，涉百家之書(shu) ，縱不能增益德行，敦厲風俗，猶為(wei) 一藝，得以自資。父兄不可常依，鄉(xiang) 國不可常保，一旦流離，無人庇蔭，當自求諸身耳。”既然一切隻能靠自己，“何惜數年勤學，長受一生愧辱哉！”

顏氏家風素以儒雅嚴(yan) 謹著稱，顏之推說“吾家風教，素為(wei) 整密”，“世以儒雅為(wei) 業(ye) ”。他自幼在此環境中熏陶與(yu) 磨礪，深刻地感受到學習(xi) 的重要性。顏氏主張早教和終身學習(xi) ，即“人生小幼，精神專(zhuan) 利，長成已後，思慮散逸，固須早教，勿失機也”。針對一些人成年後不學習(xi) 並以為(wei) 時已晚為(wei) 借口，他指出這種觀念是非常愚蠢的：“世人婚冠未學，便稱遲暮，因循麵牆，亦為(wei) 愚耳。幼而學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學者，如秉燭夜行，猶賢乎瞑目而無見者也。”他認為(wei) 學習(xi) 並沒有年齡限製，任何時候都不為(wei) 遲，隻要學習(xi) 就會(hui) 受益。

顏之推勉勵子弟，“自古明王聖帝，猶須勤學，況凡庶乎！”讀書(shu) 學問“開心明目，利於(yu) 行耳”，是日後入仕為(wei) 官的根本，“莫以年老而不學，莫以家貧而不學”，“光陰可惜，譬諸逝水。當博覽機要，以濟功業(ye) ”。隋唐時期實行科舉(ju) 取士，門第優(you) 勢逐漸喪(sang) 失，證明了顏氏以學問傳(chuan) 家的深遠卓識。唐人元稹告誡子侄，“佩服《詩》《書(shu) 》，以求榮達”，韓愈訓誡兒(er) 子“人之能為(wei) 人，由腹有詩書(shu) ”，清人朱柏廬《治家格言》勸勉子弟，“子孫雖愚，經書(shu) 不可不讀”。流傳(chuan) 至今的對聯“忠厚傳(chuan) 家久，詩書(shu) 繼世長”，“數百年舊家無非積德，第一件好事還是讀書(shu) ”，均與(yu) 這種思想一脈相承。

務本崇實

顏氏提倡學問，並非要求子弟“兩(liang) 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shu) ”。南北朝時期，清談之風盛行，時俗尚浮名，鄙視實務。“魏正始及晉之中朝，時俗尚於(yu) 玄虛，貴為(wei) 放誕，尚書(shu) 丞郎以上，簿領文案，不複經懷，皆成於(yu) 令史。逮乎江左，此道彌扇。”“望白署空，是稱清貴；恪勤匪懈，終滯鄙俗。”《顏氏家訓·涉務》亦雲(yun) ：當時“文義(yi) 之士，多迂誕浮華，不涉世務”。顏氏告誡子弟：“幹浮華之虛構，非所以得名也”，“清談推論，刻玄析微，賓主往複，娛心娛耳，非濟世成俗之要也”。玄談能修身怡情，但並非當務之本。諸如“雜藝”算術“可以兼明，不可以專(zhuan) 業(ye) ”，“真草書(shu) 跡，微須留意”但“不須過精”，“圍棋有手談、坐隱之目，頗為(wei) 雅戲；但令人耽憒，廢喪(sang) 實多，不可常也。”

顏之推認為(wei) ，“士君子之處世，貴能有益於(yu) 物耳。不徒高談虛論，左琴右書(shu) ，以費人君祿位也”，明確主張務本崇實。“人生在世，會(hui) 當有業(ye) ：農(nong) 民則計量耕稼，商賈則討論貨賄，工巧則致精器用，伎藝則沈思法術，武夫則慣習(xi) 弓馬，文士則講議經書(shu) 。”居官任職，盡職盡責，“但當皆曉指趣，能守一職，便無愧耳”。為(wei) 了達到知行結合，要向各行各業(ye) 的人學習(xi) ，“爰及農(nong) 商工賈，廝役奴隸，釣魚屠肉，飯牛牧羊，皆有先達，可為(wei) 師表，博學求之，無不利於(yu) 事也”。但對某些教子之法，他並不苟同，例如“齊朝有一士大夫，嚐謂吾曰：‘我有一兒(er) ，年已十七，頗曉書(shu) 疏，教其鮮卑語及彈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無不寵愛，亦要事也。’吾時俯而不答。異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業(ye) 自致卿相，亦不願汝曹為(wei) 之”。

誡奢崇儉(jian)

奢侈曆來是貪腐、衰敗之源。《國語·晉語》雲(yun) ：“及桓子（春秋時期晉國大夫欒黶——引者注），驕泰奢侈，貪欲無藝，略則行誌。”奢侈總是伴隨著驕縱、貪婪、腐化、無德等各種問題。南朝時期，“貴仕素資，皆由門慶，平流進取，坐至公卿”。特權滋養(yang) 南朝門閥的同時，也逐漸腐蝕了他們(men) 的進取之心。《顏氏家訓·治家》雲(yun) ：“今北土風俗，率能躬儉(jian) 節用，以贍衣食；江南奢侈，多不逮焉。”“曆覽前賢國與(yu) 家，成由勤儉(jian) 敗由奢”，唐人李商隱這首《詠史》詩可作為(wei) 南朝統一於(yu) 北朝的注腳。

家庭的前途命運與(yu) 國家民族的前途命運緊密相連。當時驕奢之風也引起了有識之士的注意。南齊宗室蕭嶷《誡諸子》提出警醒：“凡富貴少不驕奢，以約失之者鮮矣。漢世以來，侯王子弟，以驕恣之故，大者滅身喪(sang) 族，小者消奪邑地，可不戒哉。”針對驕奢之風，顏氏指出：“欲不可縱，誌不可滿”、“少欲知足”、“天地鬼神之道，皆惡滿盈，謙虛衝(chong) 損，可以免害”。

他告誡子弟“可儉(jian) 而不可吝”，“如能施而不奢，儉(jian) 而不吝，可矣”，認為(wei) 節儉(jian) 並不是吝嗇，不可貪吝，並舉(ju) 出例子：“鄴下有一領軍(jun) ，貪積已甚，家僮八百，誓滿一千；朝夕每人肴膳，以十五錢為(wei) 率，遇有客旅，更無以兼。後坐事伏法，籍其家產(chan) ，麻鞋一屋，弊衣數庫，其餘(yu) 財寶，不可勝言。”

顏氏教育子弟誡奢崇儉(jian) 並非特例。當時及其後均有不少家訓，告誡子弟切勿驕奢貪吝。北朝大臣楊椿誡子孫曰：“汝等若能存禮節，不為(wei) 奢淫驕慢，假不勝人，足免尤誚，足成名家。”北朝大將源賀遺令諸子雲(yun) ：“汝其毋傲吝，毋荒怠，毋奢越，毋嫉妒；疑思問，言思審，行思恭，服思度；目觀必真，耳屬必正；遏惡揚善，親(qin) 賢遠佞；誠勤以事君，清約以行己。”唐太宗去世前著《帝範》，專(zhuan) 列“崇儉(jian) ”篇告誡子女“奢儉(jian) 由人，安危在己”；宋代名臣司馬光作《訓儉(jian) 示康》勸誡兒(er) 子康，“儉(jian) 則可以成家，儉(jian) 則可以立身”，“奢則掩身，奢則破家”；曾國藩告誡子弟“人人需以勤儉(jian) 二字自勉”等等，均可視作誡奢崇儉(jian) 思想的繼承。

總之，《顏氏家訓》提倡的學問傳(chuan) 家、務本崇實、誡奢崇儉(jian) 等優(you) 良家風家教觀念，不僅(jin) 對顏氏後人優(you) 秀品格的塑造起到關(guan) 鍵作用，而且對中華民族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的形成產(chan) 生了深遠影響。至於(yu) 書(shu) 中《教子》《兄弟》《後娶》及《治家》等篇對家風家教具體(ti) 問題的總結思考，都值得深入挖掘。

（本文係2016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童蒙文化史研究”（16ZDA121）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