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德线上平台微訪談之五】

專(zhuan) 訪陳明：孔垂長照片沒必要過分解讀，當局尊重傳(chuan) 統重視儒學是進步

受訪者：陳明（《原道》主編，首都師範大學哲學係教授）

采訪者：伟德线上平台“青春儒學”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西曆2017年9月25日

伟德线上平台—青春儒學：前幾天，從(cong) 台灣專(zhuan) 程趕往曲阜出席第八屆世界儒學大會(hui) 的孔垂長先生，在會(hui) 議期間和山東(dong) 省委書(shu) 記劉家義(yi) 的一張照片，引發了高度關(guan) 注和熱議，或認為(wei) 孔家和儒家攀附權貴被“招安”，或認為(wei) 雙方都比較“失禮”，或認為(wei) 在未得到中國大陸政府公開道歉的情況下，孔氏家族代表人不應該回來參加這種活動，或認為(wei) 中國大陸政府應該給予“衍聖公”更高禮遇，對諸如此類的觀點，您怎麽(me) 看？

陳明：照片抓的是瞬間，是一種反映，但可能隻是一個(ge) 片段，解讀需要更多的材料支持。

我的第一感覺是一過於(yu) 倨傲，一過於(yu) 謙恭，都有失體(ti) 統。但我也認為(wei) ，雖然這一鏡頭不免被象征化，過分解讀卻是不必要也未必妥當的。

書(shu) 記未必就等於(yu) 權力，奉祀官也不等於(yu) 文化。作為(wei) 符號載體(ti) 的兩(liang) 個(ge) 人不免肉身的局限。這樣一個(ge) 場景出現在曲阜的儒學大會(hui) 上，是這個(ge) 大背景的一個(ge) 元素一個(ge) 產(chan) 物。

換言之，首先我們(men) 應該看到，在今天的中國，儒學與(yu) 社會(hui) 、儒學與(yu) 政府的關(guan) 係在恢複與(yu) 重建過程之中，在朝向曆史常態的回歸過程之中，這是應該肯定的積極態勢，這個(ge) 前提必須肯定。

三年前的五四習(xi) 近平主席到北大看望湯一介，跟他牽手，那個(ge) 畫麵傳(chuan) 達的信息才是真正具有象征意義(yi) 的。在這裏，沒必要過於(yu) 糾纏。

孔垂長我不了解，“人以為(wei) 諂”或許是他向來比較禮貌，也許是他認為(wei) 這種場合禮儀(yi) 應該以爵為(wei) 尊。現在觀感不好，他及其顧問班子應該有所反思，有所調整。

但將他的肉身與(yu) 儒家文化同一，過分解讀也是不妥的。“攀附權貴”、“自取其辱”雲(yun) 雲(yun) 顯然是過甚其辭，無論從(cong) 哪方麵都說不過去。宋朝祖訓與(yu) 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地位較高，漢朝號稱獨尊儒術，叔孫通公孫弘董仲舒不還是要按照禮儀(yi) 上朝麽(me) ？今天雙方都職業(ye) 化了，人際互動的意義(yi) 大大降低，如何建立新的互動形式，如何達成最好的互動效果，方方麵麵都要好好思考，不能想當然。

至於(yu) “權力的雙刃劍”，問題不錯，用在這裏卻不妥。文化和政治的關(guan) 係最重要的是文化價(jia) 值、文化功能與(yu) 製度基礎、權力運作即社會(hui) 治理的關(guan) 係，而不是政府官員與(yu) 文化人的關(guan) 係。儒生以為(wei) 天地立心、為(wei) 生民立命自相期許，但千萬(wan) 不要因此就自以為(wei) “道成肉身”，就一定要如何如何。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由理論形態進入實踐形態，打點折扣是正常的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能也。

今天的儒門，乃至整個(ge) 中國思想界我覺得都有這樣一個(ge) 問題。當然，這扯得有些遠了。

“招安了的儒學”，什麽(me) 意思？按照王夫之的說法，道統政統並行於(yu) 世，或分或合，合則兩(liang) 利，分則天下無道，儒者而獨善其身。從(cong) 不仕無義(yi) 看，儒家的傳(chuan) 統是追求二者之合的。但即使相合，像漢武帝和董仲舒，具有天命意義(yi) 和深遠影響的佳話，雙方也仍然在起點和目標上存在距離或落差，一個(ge) 關(guan) 心的是國祚久暫，一個(ge) 關(guan) 心的是天下福祉。

今天，在“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成為(wei) 普遍共識的時候，當局尊重傳(chuan) 統重視儒學，相比五四文革是何等改進！退一萬(wan) 步，即使“爾愛其羊，我愛其禮”也是一種合作共贏，用招安思維處理，太狹隘了吧？

至於(yu) 說“祖墳被挖，不公開道歉，不真誠賠禮，本不應參與(yu) 這場合。混跡其中，已失大義(yi) ”，並且應該與(yu) 此等官吏保持距離，我對這種觀點不能苟同。

“文革”是“文革”，現在是現在。那時搞的是無產(chan) 階級專(zhuan) 政下的繼續革命，現在搞的是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中共的決(jue) 議文否定了文革，自然也就否定了那些瘋狂的反傳(chuan) 統行為(wei) ，現在的兩(liang) 辦通知（即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guan) 於(yu) 實施中華優(you) 秀傳(chuan) 統文化傳(chuan) 承發展工程的意見》的通知）正是實際的撥亂(luan) 反正。這麽(me) 高的調子，表麵看是尊師以重道，但卻錯置了語境，抬高了門檻，製造了矛盾，根本就是識小不識大！

設想一下，漢武帝在決(jue) 定接受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的時候，董仲舒也跟論者一樣提出要劉徹為(wei) 劉邦當年在儒生的帽子裏麵撒尿的事情鄭重道歉，效果會(hui) 怎樣？

由燒書(shu) 毀林挖墳到孔廟參訪到各種活動組織，變化已經開始，儒門要樂(le) 觀其成，盡量參與(yu) 促成，但又得注意不能由此就生出種種不切實際的幻覺變得虛驕起來。

這個(ge) 活動也邀請了我，我不參加是覺得那種場合無話可說，並且已經人不少了。孔先生是一大符號，會(hui) 議要角，必須出場，既來之則安之，既參與(yu) 又超越，而不是拒絕、保持距離。主席台上握手十分平常，無心應有、順其自然才是正道。

現在照片出來，儒門要做的是把社會(hui) 觀感議論反饋給孔先生，幫助他從(cong) 方方麵麵認清情勢，做好自己。官員那邊自然也會(hui) 有信息傳(chuan) 遞過去，相信也會(hui) 有必要的改進——誰願意以這種角色成為(wei) 輿情的中心？

現在不是唱高調的時候，儒生的高調從(cong) 來隻是用來要求自己的，所謂敬以直內(nei) ，義(yi) 以方外，還需謹記。

至於(yu) 雙方的禮儀(yi) ，儒家有德、齒、爵三個(ge) 不同禮儀(yi) 序列。在公務處境，以爵為(wei) 上，說孔垂長先生“有禮”，勉勉強強，因為(wei) 活動是政府組織。但地點又是曲阜，是孔門道場，所以，以德為(wei) 上，說“不知禮”，也是可以的。但是，要說孔垂長先生“很得體(ti) ”，感覺還是很難成立。

關(guan) 於(yu) 大陸對“衍聖公”不甚禮遇的問題。大陸並不承認“衍聖公”、“奉祀官”，這個(ge) 製度在大陸是沒有延續的。所以，這裏麵沒有什麽(me) 禮儀(yi) 規定。這些方麵的表現因人而異的，跟個(ge) 人修養(yang) 和個(ge) 人理解有關(guan) 係。對一張照片過分解讀，在個(ge) 人性的禮儀(yi) 上斤斤計較，不僅(jin) 沒必要，顯得小家子氣，還可能生出無端的矛盾對抗妨礙大局——這是親(qin) 者痛仇者快的事。

前麵說了，最重要的是把對傳(chuan) 統、對儒學的曆史性態度轉變從(cong) 儒門自身的角度做出努力，從(cong) 國家建構、國族建構的角度去建立論述、促成實踐，這才是百年大計千年大計。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