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言中國高等教育：多服務，少管治，少評比，少“建設”，藏富於(yu) 師

作者：白彤東(dong)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表

時間：西曆2017年5月15日

辭去美國的教職加入複旦已經四年，從(cong) 大陸高校最成功的通識教育到現在的兩(liang) 級管理改革，我親(qin) 身感受了複旦大學在中國教育改革上的種種大膽和正確的嚐試。但是，受邀撰文，我想，大家是想聽聽批評與(yu) 建設性的意見。因此，下麵我會(hui) 結合我自己做美國的學習(xi) 與(yu) 教學經驗，談一些我們(men) 可能進一步改進的地方。

在美國，我在哲學係，我們(men) 係和英語係（兩(liang) 個(ge) 係共近40名教師）各自隻有一名係主任，兩(liang) 個(ge) 係共用一名秘書(shu) ，一切井井有條。回到中國，看到我們(men) 學院乃至學校有龐大的行政班子，以為(wei) 自己可以得到更好的服務，但是發現自己不但要做很多在美國由行政人員做的事情，還要被行政管治著做很多美國大學裏從(cong) 來不用做的事情，舉(ju) 例如下。

1.在美國，我有與(yu) 教學相關(guan) 的複印需要，由幾個(ge) 係共用的服務中心解決(jue) ，就在我們(men) 辦公室所在的樓裏。我們(men) 隻需要把要複印的課程大綱、閱讀材料留在那裏，到時候去取就可以了。我第一次在複旦想給學生複印閱讀材料，被告知去複印店裏自己掏錢去弄。

2.在美國，每個(ge) 老師的辦公室裏都配備了電腦和電話，辦公相關(guan) 的用品可以去係裏秘書(shu) 那裏免費領取（不用填任何表格），辦公室也有專(zhuan) 人打掃。回到國內(nei) ，才知道這些東(dong) 西都要用自己申請經費去買(mai) 、報銷。開始我與(yu) 一名同事共用辦公室，終於(yu) 有一天才發現是這位同事倒的我們(men) 共用的垃圾桶，分外慚愧。

3.在美國，每隔3年有一學期帶薪的學術假。回到中國，發現從(cong) 來沒有人休學術假。後來被告知假是有的，但是所帶的薪是工資表上的工資部分。但是，中國大學教師每月固定收入的絕大部分是各級政府和學校的補貼，以及績效考核。所以，中國“帶薪”的學術假，實際上近乎無薪的學術假。除非傍上大款，誰敢休呢？學校如果真的想讓老師有時間研究，能否保證休學術假期間，各項主要補貼照發不誤呢？

4.在美國，老師要教新課，跟係主任說一聲就可以了。在中國，開新課要填各種申請表，由教務處審核通過。並且很多不在所謂培養(yang) 計劃裏的課程，很難申請下來。美國也有培養(yang) 計劃，但是它更多是模塊性的。比如哲學專(zhuan) 業(ye) 必須在古典哲學模塊裏選一門課，但是對老師開的具體(ti) 課程並不限製，這門課算哪個(ge) 模塊由院係自定。美國大學的教務處是服務機構，隻負責備案。但在中國，教務處成了審核與(yu) 管治機構。可是，我們(men) 想想，教務處的審核人員大多沒有當過老師，更不是相關(guan) 專(zhuan) 業(ye) 的專(zhuan) 家，為(wei) 什麽(me) 由他們(men) 決(jue) 定院係老師（他們(men) 才是專(zhuan) 家）的課程是否可以開設呢？我們(men) 的二級管理改革，在這一點上，要把培養(yang) 計劃以及課程製定的權利真的下放到院係，讓教務處成為(wei) 真正的服務部門。

5.在美國，雖然有年度教師這樣的榮譽，但是它是學生自己組織授予的。在中國，我們(men) 有各種精品課程的評比，是填各種報表，由不知道哪裏的專(zhuan) 家評審的。我們(men) 還有各種課程建設。這些建設所給予的經費支持，是要報銷的。關(guan) 於(yu) 報銷的血淚，我想大家都是有切身體(ti) 會(hui) 的。這樣的結果呢，就是讓老師忙於(yu) 申報精品課程，沒有時間去精品其課程；忙於(yu) 報銷建設費，而不去建設課程。我們(men) 能不能少評比和“建設”課程，把騰出來的人力放在服務教師上，把騰出來的錢，直接以現金形式，發給老師，尤其是人文類的老師，因為(wei) 我們(men) 教課的“設備”就是我們(men) 讀書(shu) 思考的大腦，我們(men) 需要的是多一點讀書(shu) 的時間，少擔心些柴米油鹽？

6.最後，就是科研經費。回國半年，有朋友問我做了什麽(me) 學術工作，我說我填了很多表。當然，這麽(me) 說很是不識抬舉(ju) 。在中國大學，能申請到種種經費，是被重視的象征。但是，從(cong) 填表以及準備很多折騰人的材料，到中期考核，乃至結項，占據了很多真的科研的時間。有時候去文科科研處，看著他們(men) 辦公室裏堆積如山的材料，對那裏的老師也很同情，也明白了我們(men) 這麽(me) 多行政人員在忙什麽(me) 。拿到經費以後，還要有報銷的種種血淚。比如，用自己的經費出國開會(hui) ，還要用公務護照，事先層層申請，才能最終報銷。我辦了一個(ge) 英語授課的、針對外國學生的中國哲學碩士項目，得到了經費支持，但其中沒有現金額度，而我需要的恰恰是付給外校老師、助管、助教現金，這又逼著我們(men) 發揮我們(men) 的“主觀能動性”！

凡此種種，其中一個(ge) 共同的問題，就是從(cong) 國家各級部委到大學，管治（包括評比與(yu) “建設”）占據了主導。我不是說管治不對，而是說管治應該讓專(zhuan) 家來做，即去行政化。但這不是說讓教授進入行政係統，成了新的官僚。這裏是說，比如在對教學與(yu) 研究上，教師本人和各院係是專(zhuan) 家所在，所以應該把管治權盡量給他們(men) 。這包括研究經費，盡量要“藏富於(yu) 民”、藏富於(yu) 大學老師。我在美國，從(cong) 來不申請國家經費，因為(wei) 我的工資足夠我進行各種科研相關(guan) 活動。

而中國，國富民窮在教育上的表現，是國家控製了太多資源，這些資源由各級官僚、聯同各級學閥，進行尋租。有限的教育經費養(yang) 了很多給學者添麻煩的官員，發到學校、學者手上也是很多麻煩。當然，這種情況，我們(men) 一個(ge) 大學沒辦法改什麽(me) ，為(wei) 了保證能占據有限的資源，我們(men) 也不得不參加各項評比。

但是，複旦大學加強二級管理，是我們(men) 自己可以做到的。我希望，這種加強，是實質的加強。比如，國家對學校影響不大的經費、評比，我們(men) 能不能盡量少參加？校內(nei) 的各種官方評比、建設可否少一些？尤其是人文學科（理科與(yu) 社會(hui) 科學可能確實需要很多設備和經驗研究經費），能不能盡量將支持的經費以現金的形式發給院係和老師，讓他們(men) 自行支配（我們(men) 從(cong) 非官方渠道獲得的光華人文基金，就是直接支持青年教師的）？我們(men) 的經費管理，能不能盡量聽取院係意見，盡量簡化，盡量在可能的條件下增大現金額度，而不是在國家不合理的規定上還要層層加碼？

自殺性地抱怨了很多，不是說複旦相對全國其他高校做得多不好。恰恰相反，我認為(wei) 複旦很多事情做得多比其他高校更好一些。學哲學的，喜歡幹的事情是想像一個(ge) 理想世界應該是怎麽(me) 樣的。當然，我這裏的理想世界不太遙遠，美國做到了。我們(men) 要超英趕美，能不能在這些地方真正地趕超呢？

【作者按：本文是應複旦校刊邀請，對複旦加強二級管理的改革的評論，也是獲邀評論中唯一有負能量的，因此也要感謝複旦校刊的氣度（因字數限製，發表的是刪節版）。2014年9月本人將原文貼在網上。但後來被教育思想網擅自改了題目，並且在傳(chuan) 播中作者也慢慢變成了“複旦教授”。

近日中國社會(hui) 學公號又開始推這篇改頭換麵的文章。當這些網站、公號作正義(yi) 狀，申斥各種社會(hui) 亂(luan) 象，比如官僚不尊重教師、不尊重人民的時候，是否忘了他們(men) 自己其實也成了同流合汙者？正人先正己。

又及：發給中國社會(hui) 學公號了一封信稱：“近日，網上又開始流傳(chuan) 我以前的一篇文章。這篇文章被教育思想網轉的時候，改了我原來的題目，並且把我的名字拿掉了。這實在很讓人惱火。你們(men) 能否在這篇文章裏麵加一個(ge) 注？”第二天就收到了回複：”您好！感謝您對《中國社會(hui) 學》平台的關(guan) 注。我們(men) 對每一個(ge) 涉及版權的問題都非常重視。因文章發送後，按照騰訊規定不能修改原文。我們(men) 將在三日內(nei) 重新在相同位置推送您的文章，並加上您的作者名字及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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