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之變與(yu) 中國人的精神成熟

作者：秋風

來源：作者授權伟德线上平台發表，原載FT中文網

時間：孔子二五六七年歲次丙申臘月十二日丙申

           耶穌2017年1月9日

在美國競選過程中，直覺告訴我，川普將會(hui) 當選——坦率地說，這也是我的期望。我相信，川普當選，對中國總體(ti) 而言，利大於(yu) 弊。

今天，已有人笑話這一判斷和期望。競選中，川普頻繁發表準備敲打中國的言論。候任總統以來，更是出乎所有人預料，打出台灣牌，冒犯中國核心國家利益，出手不可謂不準不狠。目前，川普大體(ti) 完成組閣，內(nei) 閣成員對中國不友好之傾(qing) 向，已相當明顯。看得出來，川普就任之後，為(wei) 了“讓美國再一次偉(wei) 大”，必定敲打中國。

川普：台灣總統今天打電話給我，祝賀我當選

很多人已經開始害怕了。的確，對中國來說，前路必將艱難。但在我看來，在這個(ge) 時間點上，川普領導美國，對中國恰恰是一樁好事。

原因倒不是某些人所說，川普是生意人、可以談判之類。我的理由是：如此川普所領導的如此美國，也即，拋棄普世主義(yi) 的道德大旗，赤裸裸地追求美國利益最大化，將迫使中國精英群體(ti) 拋棄幻想，調整心態，從(cong) 而在精神上自立、成熟，配得上這個(ge) 世界性大國所應擔當之角色。

川普赤裸裸地追求美國利益最大化

中國從(cong) 來就是世界性大國。這些年來，很多人於(yu) 言談之間，嘲笑晚清士大夫麵對西方人的天朝上國心態，這種心態當然不妥，是所謂“過”；然而，現代知識分子眾(zhong) 口一詞的嘲笑本身，又顯示精英群體(ti) 的集體(ti) 精神軟骨症，是所謂“不及”。

這種精神軟骨症，得自甲午戰爭(zheng) ，那場戰爭(zheng) ，讓中國精英的精神基本崩潰，此後整個(ge) 二十世紀，中國精英之精神基底就是對自身文明喪(sang) 失信心，不隻是對當時的製度，而是對這個(ge) 十分悠久的文明體(ti) 的生命力，不再抱有多大希望。

讓中國人精神崩潰的甲午戰爭(zheng)

恰好，二十世紀中國人所接觸之外部世界，供應著看起來可以讓中國得救的普世秩序，主要有兩(liang) 種：歐美的，蘇俄的。基於(yu) 一神教文明之心智，兩(liang) 者均有救贖世界的雄心，並極力向外擴張其秩序，中國當然在其經略範圍之內(nei) 。

正好匹配。對中國文明不再抱有希望的中國精英在外部發現了中國得救的希望，努力中國納入這種普世秩序中。麵對這些普世秩序，他們(men) 以小學生自居。除了少數例外，整個(ge) 二十世紀成長起來的幾代精英，在精神上始終處在貧瘠、疲軟、卑怯狀態。

六十年代中期，中、蘇兩(liang) 黨(dang) 決(jue) 裂。七十年代之後，中國轉而與(yu) 美國聯手，侵蝕蘇聯帝國，最終致其崩潰。中國人心目中第一個(ge) 普世秩序幻象宣告崩解。這是兩(liang) 千年中國戰略格局的最大變化之一：北方再也沒有強鄰。

然若，蘇聯帝國崩潰，讓另一個(ge) 普世秩序幻象在中國精英心目中日益鞏固：六七十年代的紅衛兵、紅小兵們(men) 一轉身成為(wei) 西方神話在中國的傳(chuan) 教人，主導著過去幾十年思想等各領域的“去中國化”。中國的国际1946伟德體(ti) 係基本西方化；福山的“曆史終結論”在中國擁有最忠實、規模當然也最大的擁躉。對於(yu) 中國的方向，精英們(men) 基本上放棄了思考，在他們(men) 看來，通往天堂的路已經明擺在那兒(er) 了。

福山：《曆史的終結》

於(yu) 是，中國社會(hui) 結構快速解體(ti) 。這一過程貫穿整個(ge) 二十世紀，但在八十年代以後加速。症結在於(yu) ，精英的思想日益與(yu) 中國文明、中國社會(hui) 脫節，他們(men) 所進行的所謂變革差不多都以破壞為(wei) 開端。這包括史無前例的大麵積腐敗，不僅(jin) 是官員，還有企業(ye) 家和學者，深層原因顯而易見：精英群體(ti) 普遍準備棄船而上他家岸。這幾年的強力反腐敗絕不隻是抓幾個(ge) 貪官以緩解民怨，而涉及精英群體(ti) 精神之整體(ti) 重建。

日益明顯的文化重建努力，更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憑借中國文化所塑造的國民高素質，與(yu) 漫長的市場傳(chuan) 統所養(yang) 成之深厚企業(ye) 家精神，中國在幾十年間實現了初步的“富強”，曆史自然地到了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時刻。那麽(me) ，何為(wei) 中國？中國憲法序言第一段說：“中國是世界上曆史最悠久的國家之一，中國各族人民共同創造了光輝燦爛的文化”，中國就是其曆史和文化。中華民族的偉(wei) 大複興(xing) 事業(ye) 之關(guan) 鍵就是中國文化複興(xing) 。“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化”的本義(yi) 是以文化人。逐漸複興(xing) 的中國文化正在重塑中國人，至少一部分中國人已挺立起來——我在去年5月份發表的《五年之內(nei) ，中國將會(hui) 經曆一場代際》中提及過這一點：新一代精英正在成長。

但是，掌握著各種資源的中國精英已甘於(yu) 小學生的姿態，還在普世秩序幻象中，這一點，今天已成中國自立之最大障礙。

就在這當口，美國人決(jue) 定撤了。本輪美國大選爭(zheng) 論的核心議題是，美國還有沒有能力、應否繼續擔負維護普世秩序之重負。希拉裏決(jue) 定硬撐著，川普則決(jue) 定放棄。希拉裏代表美國的一麵，要傳(chuan) 教給全世界；川普代表美國的另一麵，自利而粗鄙。川普的競選綱領與(yu) 其內(nei) 閣組成已表明，他將以追求美國自身利益最大化的姿態，重開另一種類型的遊戲。為(wei) 了國家利益，美國可以對任何人、組織、國家背叛、欺詐、威脅、毫不猶豫地使用暴力。

美國維護普世秩序的道德形象正在崩潰，從(cong) 一戰結束，尤其是自二戰始，美國人苦心維護這一道德形象。此即美國的“軟實力”，也是其對當代中國精英群體(ti) 的最大吸引力所在。當然，維護這一形象需要巨大成本，其收益則是間接而不確定的，精於(yu) 利益算計的商人川普決(jue) 定撂下這個(ge) 道德重負。

整個(ge) 世界因此將充滿不確定性，但大體(ti) 可以確定的是：中國精英群體(ti) 將普遍經曆一次幻滅，也許類似於(yu)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那次幻滅：美國總統威爾遜的高調道德宣示，讓中國精英們(men) 對中國獲得平等地位充滿期待，然而巴黎和會(hui) 上，西方列強毫不猶豫地犧牲中國利益給日本。中國精英們(men) 對中國的美好想象幻滅，然後是精神覺醒，中國的第一輪全盤西化狂熱終結，第一輪中國文化重建努力開啟，最典型的就是梁任公、陳獨秀等人。

巴黎和會(hui)

巴黎和會(hui) 上的四巨頭：威爾遜、克裏孟梭、勞合·喬(qiao) 治、奧蘭(lan) 多（從(cong) 右至左）

這一次情形如何，可以觀察。商人川普若確以美國利益最大化為(wei) 其行動指南，那中國精英將被迫斷奶，在自己的大地上站立起來，結束罹患百年的精神軟骨症。對今日中國而言，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因為(wei) ，今日中國不缺資源、不缺財富、不缺力量、不缺創新精神，也不缺可用於(yu) 思想和製度創發之資源，缺的隻是自信、自立、自主、自強之誌氣。文化重建可以培植這個(ge) 誌氣，川普橫行也將迫使其“動心忍性”，而終於(yu) 站起來。

或許可以說，當此“世界曆史之中國時刻”，川普是中國的“神助攻”。那就讓川普風暴來的更猛烈一些吧。

責任編輯：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