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方正】記我所知道的中國文化書院

欄目:廟堂道場
發布時間:2025-03-15 20: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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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我所知道的中國文化書(shu) 院

作者:陳方正

來源:“中國文化書(shu) 院”微信公眾(zhong) 號

時間:孔子二五七六年歲次乙巳二月十五日壬午

         耶穌2025年3月14日

 

編者按

 

《文化啟蒙薪火相傳(chuan) ——中國文化書(shu) 院40年回顧》是一部詳盡回顧中國文化書(shu) 院自1984年成立以來四十年發展曆程的紀念文集,匯集了書(shu) 院創始人、曆任院長、導師以及學員等不同身份人士的珍貴回憶,共同勾勒出書(shu) 院在中國文化現代化、學術研究、國際交流等方麵所作出的努力與(yu) 貢獻。

 

今日特別推送中國文化書(shu) 院導師、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陳方正先生的《風馳電逝四十載,躡景追飛山外山——記我所知道的中國文化書(shu) 院》一文。讓我們(men) 跟隨作者的記述,了解40年來書(shu) 院的發展變遷,體(ti) 會(hui) 貫穿始終的平等、開放和包容。

 

 

 

風馳電逝四十載,躡景追飛山外山

——記我所知道的中國文化書(shu) 院

陳方正

 

在八十年代,隨著改革開放浪潮高漲,中國民間文化運動也風起雲(yun) 湧,吸引、鼓動了無數年輕人。這其中最突出的有三股力量,那就是“走向未來叢(cong) 書(shu) ”、“文化、中國與(yu) 世界叢(cong) 書(shu) ”,以及中國文化書(shu) 院,它們(men) 分別沿著鼓吹科學思維、引進西方現代文化,和發揚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等不同方向發展,一時蔚為(wei) 風尚,影響了整整一代人的思想、誌向和希望。然而,到了八十年代末,形勢突變,“走向未來”和“文化、中國與(yu) 世界”這兩(liang) 套叢(cong) 書(shu) 背後的編輯委員會(hui) 都煙消雲(yun) 散,叢(cong) 書(shu) 也無異於(yu) 天折了。而中國文化書(shu) 院由於(yu) 根基穩固,領導者意誌堅定,仍然能夠秉持初衷,留存下來,在新環境中繼續發揮作用,至今已經足足四十年。最近更脫胎換骨,發展出新的理念和結構來。這不能夠不承認,是個(ge) 小小的奇跡。

 

這奇跡從(cong) 何而來?統而言之,起初是由於(yu) 三代學者的結合,將國人於(yu) 傳(chuan) 統文化的熱誠和探索再度發揚,由是引起當時“文化饑餓”已久的大眾(zhong) 熱烈反應,從(cong) 而得以接續五四運動的餘(yu) 緒。具體(ti) 地說,它開端於(yu) 北大哲學係的李中華、魏常海、王守常、魯軍(jun) 等四位年輕教師籌辦信息中心,結果是促成湯一介、樂(le) 黛雲(yun) 、龐樸、朱伯崑等北大和社科院資深教授決(jue) 定繼承宋代書(shu) 院理念,開辦一所民間學術教育機構。而其所以能夠大力發展,得力於(yu) 兩(liang) 個(ge) 不同因素。首先,是邀請了多位德高望重的學術前輩如梁漱溟、馮(feng) 友蘭(lan) 、季羨林、張岱年、任繼愈等所謂“五老”加盟,從(cong) 而產(chan) 生極大的號召力;其次,則是在年輕教師的策劃下,建立強有力的工作團隊,由是得以開展各種會(hui) 議、講座、培訓課程、函授課程和出版計劃。所以,中國文化書(shu) 院之成功不僅(jin) 僅(jin) 在於(yu) 傳(chuan) 統文化的魅力,或者大眾(zhong) 的需求,而還在於(yu) 它是個(ge) 名副其實的老中青三結合,有力量將虛的、單純的文化理念轉化為(wei) 實際行動,通過不同途徑在社會(hui) 上發揮影響力。所以,它源於(yu) 傳(chuan) 統,卻也超越了傳(chuan) 統,而且這不僅(jin) 見之於(yu) 發展形勢,更見之於(yu) 內(nei) 在精神。

 

我和文化書(shu) 院的關(guan) 係,可以追溯到1985年初,其時創院院長湯一介先生到中文大學來開會(hui) ,遂有幸識荊。兩(liang) 年後文化書(shu) 院為(wei) 慶祝梁漱溟先生從(cong) 事學術七十周年,同時也是他的九十華誕召開大會(hui) ,我躬逢其盛,猶記在開幕儀(yi) 式上見到了費孝通、周穀城、季羨林、張岱年、任繼愈等學界前輩,還有來自海外的周策縱、林毓生、吳德耀,以及來自香港的趙令揚、李弘祺、霍韜晦等學者。隨後的會(hui) 議移至優(you) 雅的香山飯店舉(ju) 行,時值深秋,飯店後園那兩(liang) 棵大銀杏樹在初雪中的挺秀風姿至今仍曆曆在目。那數日間討論了些什麽(me) 現在都已忘記,隻記得此會(hui) 之平等、開放、包容,各種不同意見都可以自由發表,像我這樣的後輩也得以侃侃而談,好像自己也成為(wei) 書(shu) 院一分子了。

 

在以後參加的多次書(shu) 院會(hui) 議中,這種感覺日益增強。例如,在1993年的杭州會(hui) 議上,大家對中國文化前途的看法南轅北轍,發生了一番激烈爭(zheng) 論,我由是得以認識劉夢溪和袁偉(wei) 時兩(liang) 位先生。他們(men) 對我都很好:劉公創辦《中國文化》,以發揚傳(chuan) 統學術為(wei) 已任,卻仍樂(le) 意刊登我在此領域以外的研究,以及和主流相左的議論;偉(wei) 時兄熱心推動中國的現代化,在中山大學設立“馬文輝講座”,又創辦《傳(chuan) 統與(yu) 現代》雙月刊,在他盛情邀請下,我和廣州學界也增加了許多來往。從(cong) 這小小例子可以看到,傳(chuan) 統中“和而不同”“求同存異”的包容態度,已經擴展到基本理念的多元並存。這個(ge) 變化雖然微妙,卻是書(shu) 院超越傳(chuan) 統、融入現代的表現。

 

當然,書(shu) 院的會(hui) 議、講座、講習(xi) 班很多,我所與(yu) 聞的,隻不過是其中一小部分罷了。從(cong) 陳越光兄所撰的《八十年代的中國文化書(shu) 院》可知,書(shu) 院還推動過佛學、中西印文化、中日現代化、宗教等許多不同方麵的工作,這大概都和書(shu) 院主要人物如季羨林、樂(le) 黛雲(yun) 、任繼愈等的專(zhuan) 業(ye) ,以及當時社會(hui) 上的需要有關(guan) 。所以書(shu) 院的“多元性”不僅(jin) 僅(jin) 表現於(yu) 不同觀念之並存,還在於(yu) 其內(nei) 涵和著力點是個(ge) 多麵體(ti) ,而並非環繞一個(ge) 中心理念展開,那和傳(chuan) 統書(shu) 院的麵目自然就更不相同了。

 

在這點上,我自己感受最真切的,莫過於(yu) 在書(shu) 院所作的幾次演講了,那和傳(chuan) 統文化都沒有直接關(guan) 係。這開始於(yu) 1997年,那時書(shu) 院剛剛裝修好,北大校方在校園內(nei) 所撥的一所四合院,而我正對科學史發生濃厚興(xing) 趣,所以就應邀去做了一個(ge) 題為(wei) “從(cong) 《大匯編》看現代科學起源”的報告,主旨在於(yu) 反駁李約瑟的現代科學發端於(yu) 文藝複興(xing) 時期說。那是暮春時節,露天講座就設在庭院中間,聽眾(zhong) 反應相當熱烈,哲學前輩張世英先生也發言了。講稿後來在樂(le) 黛雲(yun) 先生主編的《跨文化對話》創刊號上發表,十多年後我寫(xie) 成《繼承與(yu) 叛逆》一書(shu) ,便是以此文為(wei) 起點。五年後我退休,年底湯公又盛情邀請我到北大,做書(shu) 院和其他機構合辦的第五屆“蔡元培學術講座”和“第六屆湯用彤學術講座”,那在一個(ge) 大講廳中舉(ju) 行,比之前隆重多了。此番我所講的分別與(yu) 科學哲學和西方的民主自由體(ti) 製有關(guan) ,事後湯公很客氣,又將講稿和我其他相關(guan) 文章編了一個(ge) 集子出版。此番令我難忘的有兩(liang) 事:在“勺園”賓館小住,由是得以領略北大校園的晨昏夕照,曲徑通幽,深秋蕭瑟意境;臨(lin) 行時湯公一早佇(zhu) 候樓下送別,使我吃驚而又感佩。此時他由於(yu) 年齡限製,已經從(cong) 院長位置退下,此後轉而致力於(yu) 編纂《儒藏》這套龐大經典,十年後遽歸道山。

 

在21世紀二十來年間,王守常兄接任書(shu) 院院長,其時民間文化活動慢慢沉寂,但他也堅持下來了。這不但由於(yu) 書(shu) 院的中堅分子如張岱年、湯一介、龐樸等相繼凋零,他們(men) 的號召和推動力無以為(wei) 繼,更是和社會(hui) 變遷息息相關(guan) :因為(wei) 從(cong) 九十年代開始,隨著中國經濟起飛,高等教育也蓬勃發展,文化與(yu) 學術的追求、研究遂又轉向,從(cong) 民間回流到體(ti) 製內(nei) 即大學和研究機構中去,讓人生出“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之感。所以,在疫情過後,我準備重訪北京之際,接到越光兄邀請,為(wei) 書(shu) 院做一次盛大演講,那的確是十分意外和驚訝的。至於(yu) 何以有此一邀,那還得再從(cong) 八十年代講起。

 

在參加梁漱溟九十大壽之會(hui) 後半年,即1987年春間,我到哈佛大學費正清中心訪問,由於(yu) 機緣巧合,認識了主持“走向未來叢(cong) 書(shu) ”編輯委員會(hui) 的金觀濤和劉青峰夫婦,翌年更通過他們(men) 認識越光兄。那時他風華正茂,不但負起推動、管理叢(cong) 書(shu) 所有實際事務的責任,還在策劃不少其他相關(guan) 事宜。但此行匆匆,我有機會(hui) 和他深談相熟,已經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了。當時民間文化運動碩果僅(jin) 存中國文化書(shu) 院,而它也由於(yu) 內(nei) 部問題受到了重創。在此風雨飄搖之際,湯公慧眼識英雄,力邀越光兄出任書(shu) 院副院長,而在他另有發展計劃的時候,又多方挽留,堅持他保留這個(ge) 名銜。此後三十年間,書(shu) 院幾度滄桑,越光兄自己的事業(ye) 則盤旋而上,先後在出版界、傳(chuan) 媒界、慈善界,乃至高等教育界這許多不同領域放出異彩。在此漫長期間,他對於(yu) 書(shu) 院的事務不多過問,卻也不離不棄,一直將當年這層關(guan) 係保持下來。這便是前年書(shu) 院換屆的時候,他被推舉(ju) 為(wei) 第三任院長的緣由。

 

越光兄不但念舊,而且有雄心,有才能,更是極其認真,既然義(yi) 不容辭坐到書(shu) 院院長位子上,就雷厲風行,認真地幹起來了。首先,是大刀闊斧,把書(shu) 院內(nei) 務整頓了一番,為(wei) 它重新建立一個(ge) 穩固的格局。其次,則是擬出了一套出版和演講計劃,以再度發揮書(shu) 院的影響力,這便是它從(cong) 去年開始,推動出版“跨文化中國學叢(cong) 書(shu) ”“中國文化書(shu) 院導師名作叢(cong) 書(shu) ”,以及主辦“湯一介當代學人講座”係列的由來。這個(ge) 講座大部分和北京大學合辦,以馮(feng) 友蘭(lan) 、梁漱溟、張岱年等書(shu) 院元老前輩為(wei) 主題,隻有第二講例外。當時,我有意到北京訪問,主要是為(wei) 探望多年不見的楊振寧先生和其他朋友。越光兄被邀進入杭州西湖大學高層決(jue) 策的核心已經有數年,所以借此機會(hui) 與(yu) 該校合作,為(wei) 我在那邊安排了一次十分盛大、通過網上向全國直播的演講,擬定的題目是“楊振寧和他的世界——鋒芒、幸運、衝(chong) 突與(yu) 融台”。那剛好是在清華大學為(wei) 這位舉(ju) 世知名的物理學大師慶祝百歲誕辰,和學者為(wei) 他編纂的三卷祝壽文集出版之後不久,所以在國內(nei) 引起了相當廣泛的注意。這樣,一晃三十六年過去,我再次感到書(shu) 院的開放、包容、多元和魅力,而且有幸為(wei) 它貢獻一點綿力。

 

半年之後,越光兄再次邀請我到深圳演講,並且指明,題材要在科學領域以內(nei) 。我因此用了當時最熱門的兩(liang) 個(ge) 活題,即奧本海默領導製造原子彈和人工智能ChatGPT之橫空出世,來強調現代科學之加速發展並非人類所能夠控製,它引起的山崩海嘯般巨變已經無可爭(zheng) 議地來到我們(men) 眼前。乍看來,在以發揚中國傳(chuan) 統文化為(wei) 宗旨的書(shu) 院講座上作此議論,難免荒誕不經之譏。其實,這個(ge) 講座和書(shu) 院本身沒有直接關(guan) 係:它的主辦單位是書(shu) 院屬下的“文化經濟分院”,其使命包括為(wei) 企業(ye) 界作文化啟蒙,所以如此海闊天空的講題也無傷(shang) 大雅。事後我才弄清楚,和這個(ge) 分院並行,在這一兩(liang) 年間先後成立的,還有“跨文化研究分院”和“科學人文分院”,也是說,在越光兄遠見和魄力的推動下,不但書(shu) 院本身重現舊日蓬勃生氣,它更“一氣化三清”,以不同方式嵌入學術、文化、企業(ye) 等各個(ge) 不同領域,從(cong) 而走出院校門牆,深深紮根於(yu) 社會(hui) ,以求為(wei) 中國文化的發展作出更切實的貢獻。這樣,書(shu) 院當初的多元、包容理念,也就更進一步,從(cong) 它的行事作風,擴展到它的整體(ti) 結構和長遠目標,比之宋代書(shu) 院,可謂脫胎換骨,煥發新生命了!

 

在八十年代,為(wei) 書(shu) 院奠定穩固基礎的是湯公一介,他是充滿事業(ye) 心的學者,當日書(shu) 院在他領導下,也曾經作過走入社會(hui) 的多種嚐試,可惜未竟全功;在今日,促使書(shu) 院蛻變,推動它繼續前進,貫徹和發揚當日各種想法的是越光兄,他是富於(yu) 學養(yang) 的社會(hui) 事業(ye) 家。當今世界需要篤行深思的學者,更需要眼光銳利、魄力宏大的實幹家。以是,在中國文化書(shu) 院慶祝成立四十周年之際,我們(men) 對它充滿信心,期待它為(wei) 中華民族的抖擻更新作出更大貢獻。

 

 

二〇二四年夏至前於(yu) 用廬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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