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謁南軒書(shu) 院

作者：江波

來源：《湖南日報》

時間：西曆2023年12月1日

【簡介】

南軒書(shu) 院位於(yu) 寧鄉(xiang) 市官山下，由南宋理學大師、教育家張栻創立。明世宗在嘉靖三年時下旨將羅帶山改名為(wei) “官山”，再次建以張栻之號命名的南軒書(shu) 院，並禦書(shu) 匾額；清穆宗在同治八年時下詔“大小文武官員至此止步下車”。

南軒書(shu) 院。作者供圖

2017年，寧鄉(xiang) 市委、市政府在南軒書(shu) 院遺址之上恢複了書(shu) 院及周邊遺跡，以傳(chuan) 統書(shu) 院建築結構為(wei) 基本格調，整體(ti) 為(wei) 封閉的四合院結構，體(ti) 現濃鬱的書(shu) 院文化氛圍。

寧鄉(xiang) 人傑地靈，且不必說巍巍大溈山就有十二峰十三岩，風光旖旎，文脈深厚。也不必說泱泱四水在楚溈大地蜿蜒盤旋，滋養(yang) 了如劉少奇、何叔衡、謝覺哉等無數仁人誌士。更不必說千年密印寺、神秘炭河裏、氣騰如霧的灰湯溫泉。即使是一個(ge) 資深寧鄉(xiang) 人，不經過一番認真梳理，也難以說盡寧鄉(xiang) 之古、寧鄉(xiang) 之美、寧鄉(xiang) 之豐(feng) 。

在寧鄉(xiang) 眾(zhong) 多的人文景觀中，我最喜歡的還是南軒書(shu) 院。

“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楊銳說：“高天仰北鬥，正學崇南軒”。南軒書(shu) 院不是尋常書(shu) 院。

一

南軒書(shu) 院地處僻遠的寧鄉(xiang) 西部鄉(xiang) 鎮巷子口官山下，離嶽麓書(shu) 院兩(liang) 個(ge) 多小時車程，離寧鄉(xiang) 縣城亦有79公裏之遠。而令人驚奇的是，每年清明時節，千年學府嶽麓書(shu) 院的院長都會(hui) 帶領湖湘學者及本碩博學生數十人，虔誠地來到南軒書(shu) 院，叩拜書(shu) 院的創始人、湖湘學派集大成者張栻先生。不僅(jin) 是嶽麓書(shu) 院的師生來拜，城南書(shu) 院（屬今湖南第一師範學院）、碧泉書(shu) 院（屬今湘潭大學）的專(zhuan) 家學者、莘莘學子，每年也都要來巷子口拜謁南軒書(shu) 院，慎思追遠。

沒錯，大家所熟知的“朱張會(hui) 講”的張栻先生和他的父親(qin) 張浚賢相，歸化寧鄉(xiang) 官山已經將近九百年了！

官山原名羅帶山，羅帶山下村莊自古名龍塘。羅帶山接衡嶽之餘(yu) 緒，屬溈山之正脈，自古多楓樹，今日山中尚可見幾人才能合抱的古楓樹。龍塘故裏綠水泱泱，溈水與(yu) 白雲(yun) 輕霧從(cong) 群峰中逶迤而出，涵養(yang) 周邊花果最盛。

張浚（左）、張栻（右）畫像。資料圖片

南宋紹興(xing) 年間，一代中興(xing) 明相張浚及長子張栻遊潭州，過寧鄉(xiang) ，訪密印，拜裴休墓，順九折侖(lun) 而下，行馬至此，慕此間“枕山、環水、麵屏”之景勝，先後安葬於(yu) 此，並留下書(shu) 院中的明珠——南軒書(shu) 院。

斯人已與(yu) 山脈千古，而道統傳(chuan) 承、精神哲思曆八百多年而彌新。

南軒書(shu) 院究竟建於(yu) 何年何月？2014年，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書(shu) 院舊址考古中，發現有兩(liang) 處明顯的建築痕跡，書(shu) 院牆基牆址十二處，由青磚和石壘砌，建築年代追溯到宋，延續到明清民國時期。最近的文字記錄為(wei) 明嘉靖三年，敕令重建魏公祠和南軒書(shu) 院，內(nei) 閣首輔楊廷和親(qin) 撰《宋丞相魏國張公父子祠堂碑記》。

我甚至想不明白，縣令胡明善，一個(ge) 外鄉(xiang) 人，為(wei) 什麽(me) 當時要花這麽(me) 大的力氣來建書(shu) 院，嘉靖皇帝又為(wei) 什麽(me) 如此垂青張浚張栻這父子倆(lia) ？也許是源於(yu) “道南正脈”的學統，也許是“麗(li) 澤風長”的主敬存誠。也許什麽(me) 都不是，但這官山，就如同一個(ge) 文化符號、一座豐(feng) 碑，記住了張浚張栻父子，也記住了那段情深義(yi) 重的曆史愁緒。

二

2017年，寧鄉(xiang) 市委、市政府在南軒書(shu) 院遺址之上恢複了書(shu) 院及周邊遺跡。今天來到此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ge) 雄偉(wei) 的碑亭，碑亭裏的石碑是清同治帝禦賜“大小文武官員至此止步下車”碑文，碑亭後方是一座跨過溈水的巍峨木橋，人稱官埠橋，一座極具中國橋梁建築之美的長橋。

很多朋友都疑惑，張浚張栻父子走過那麽(me) 多名山大川，為(wei) 什麽(me) 選擇了名不見經傳(chuan) 的羅帶山呢？我以為(wei) 大學者陶汝鼐的理解比較接近古人心理。當年陶遊溈山，經過長橋，見橋畔一穹碑挺立，是南軒公過此橋之詩刻於(yu) 石，有“徘徊念今昔，領略到漁樵”之句，感歎曰“昔魏公父子盡瘁國事，願死葬衡湘間，尤令人慨然起敬。”浚公亦是佛家弟子，與(yu) 名相裴休墓廬彼此相靠，造就了這座大山的“玉韞山輝”，官山何其有幸！

今日橫市長橋石刻已不可見，下馬碑也曾遺失多年，幸有嶽麓書(shu) 院老山長陳穀嘉先生從(cong) 官山村一農(nong) 戶的豬圈內(nei) 找到這兩(liang) 塊寶貴的麻石原刻。隻是原物中還有一個(ge) 高大的尖頂建築就永遠消失在歲月長河裏了。

觸摸一下厚重的下馬碑，踏上朱紅色的官埠橋，橋下是悠悠溈水，日夜流淌。抬望眼，西側(ce) 是筆架山、書(shu) 山、筆山，東(dong) 側(ce) 是從(cong) 大溈山奔騰而來的九折侖(lun) ，正對麵是長年雲(yun) 霧繚繞的官山，南軒書(shu) 院就在山之陽、水之濱，隱約可見粉牆黛瓦、典雅清幽。

“朱張會(hui) 講”名動天下，流芳丹青。細讀乾道三年那段熱騰騰的曆史，似乎還能聽到朱張“三日夜而不能合”的唇槍舌劍，體(ti) 會(hui) 到思想碰撞的電光火石，又看到“一時輿馬之眾(zhong) ，飲池水立涸”之盛況，亦可窺見朱張在學理愈辯愈明的同時兄弟情誼越來越深厚。

會(hui) 講之餘(yu) ，朱子與(yu) 南軒先生來到官山，祭拜張浚賢相，寫(xie) 下神道碑。南軒先生英年早逝後，朱子又為(wei) 先生寫(xie) 碑銘，並不遺餘(yu) 力為(wei) 先生整理文集。多年後朱子主政潭州，再次來到官山祭拜。更難得的是，同為(wei) 思想大家的朱子不僅(jin) 極其佩服南軒先生的學問見識，且明確承認自己與(yu) 先生從(cong) 遊之間，開益為(wei) 多。“昔我抱冰炭，從(cong) 君識乾坤。”又雲(yun) “南軒文字極易成，嚐見其就腿上起草，頃刻便就。”讀此方知南軒先生為(wei) 何能身後留下兩(liang) 百多萬(wan) 字。讀南軒思想，其正，其高，是顯而易見的。“性本論”強調人的作用，在當時乃至現代，都是極其寶貴的思想，引申出的“經世致用”“知行互發”正是湖南精神的源泉。

三

讀南軒詩詞，又能發現一個(ge) “不尋常”的南軒先生。有好事者發現先生571首詩中，87首涉酒，酒字103個(ge) 。“陰崖衝(chong) 雪寒膚裂，野路燃薪春意回。旋暖提壺傾(qing) 濁酒，陶然絕勝夜堂杯”。南軒先生愛酒，愛茶，愛食荔枝，愛青山，愛妙理，愛四時風景，愛張公嶺上梅，愛菊香滿潭州。更愛與(yu) 友人相聚，深擁楊萬(wan) 裏、張孝祥、陸遊、周必大、辛棄疾等強大的朋友圈，相與(yu) 發明，宋韻雅俗風華畢顯，一時無兩(liang) 。

循著朱子的腳印，經過書(shu) 院一盈池水，進入書(shu) 院正門。書(shu) 院是個(ge) 傳(chuan) 統四合院格局，中間兩(liang) 進是南軒公祠和魏國公祠，左側(ce) 是湖湘文化進程展陳，右側(ce) 是講學之所——“四德堂”。嶽麓書(shu) 院湖湘學者們(men) 全程參與(yu) 書(shu) 院設計和文化挖掘，每一幀設計都有來由，都是向南軒先生致敬之作。

南軒書(shu) 院。作者供圖

南軒祠中，曉暢軍(jun) 事的先生一手握書(shu) ，佩劍袖內(nei) ，神色凝重，“憂時多苦語，懷古更餘(yu) 悲。”南軒先生的憂樂(le) 始終在國家興(xing) 衰、治學育人。雖然我們(men) 已經無從(cong) 知曉當年的南軒書(shu) 院怎樣教學，有些什麽(me) 學子，但我們(men) 從(cong) 南軒先生八年主教嶽麓書(shu) 院可知大略。先生的教育思想非常前衛，主張“成就人材”“傳(chuan) 道濟民”，不為(wei) 利祿計。正是這種教育理念的傳(chuan) 承，影響了一代代湘學學人。

即使師生相伴日短，南軒先生還是繼承了老師胡宏以性為(wei) 核心的湖湘學哲學思想，並以嶽麓書(shu) 院為(wei) 學術基地發揚光大。“心憂天下，敢為(wei) 人先”的湖湘精神，影響了諸如王夫之、陶澍、魏源、左宗棠、曾國藩、楊昌濟一代代湖湘英才，也正是這些湖南人又影響了近代中國的曆史進程。

徘徊南軒祠旁，一群小學生蜂擁而入，似模似樣行起了儒家禮。仔細觀之，原來是來研學的學生，他們(men) 在南軒書(shu) 院向“太老師”致敬、行開筆禮、做宣紙，真是寓教於(yu) 樂(le) 的好舉(ju) 措、好處所。

出了南軒祠，沿長廊左轉，有兩(liang) 進宅子作湖湘文化展陳，無意中發現，自南軒先生主教嶽麓以後，在66位曆任山長中，寧鄉(xiang) 人竟有11人之多。其中，大學者王文清、撰寫(xie) “惟楚有材 於(yu) 斯為(wei) 盛”的袁明曜、程頌萬(wan) 、劉宗向等諸君就是土生土長的寧鄉(xiang) 人。原來，“寧鄉(xiang) 人會(hui) 讀書(shu) ”的密碼裏，還包含著“寧鄉(xiang) 人會(hui) 教書(shu) ”！

看完展陳前行，經過懷古軒，來到魏國公祠。魏公張浚當年曆經宋欽宗、高宗、孝宗三朝，出將入相，力主抗金，抗金名將嶽飛、韓世忠等亦為(wei) 公之麾下。魏公三次組織北伐，深憾未能恢複河山，留下遺言不回祖宗之地，在江西餘(yu) 幹病逝後，張栻不遠千裏護送來葬於(yu) 此。魏公因主戰痛受秦檜排擠，政治命運多舛，而其耿耿忠心令後人無限敬仰。據寧鄉(xiang) 人總結本地人物，人才輩出的同時無一奸臣，都認為(wei) 是魏公宣公為(wei) 寧鄉(xiang) 作八百多年表率，是為(wei) 寧鄉(xiang) 不出奸臣的淵源。

以道家禮拜別魏公（魏公在明代以後被封為(wei) 十七代文昌帝君），出北門，迎麵遇上一群興(xing) 高采烈的人們(men) 。原來，南軒書(shu) 院有一件盛事——嶽麓書(shu) 院、城南書(shu) 院、碧泉書(shu) 院與(yu) 南軒書(shu) 院合作掛牌。

南軒先生曾求學於(yu) 碧泉書(shu) 院，創立城南書(shu) 院、南軒書(shu) 院，掌教嶽麓書(shu) 院，培養(yang) 了大批學者，使湖湘學派聞名於(yu) 世。

掛牌合作後，南軒書(shu) 院正式成為(wei) 嶽麓書(shu) 院的國學傳(chuan) 承教育基地，城南書(shu) 院、碧泉書(shu) 院的教學研究與(yu) 實踐基地。三大書(shu) 院將定期邀請全國各地知名學者來此講學研討，傳(chuan) 承湖湘文化，弘揚國學經典。嶽麓書(shu) 院前院長陳穀嘉將捐贈自己的大部分藏書(shu) ，在南軒書(shu) 院建成穀嘉書(shu) 屋，延續精神文脈。

如此盛事美事，不由得讓我們(men) 亦歡欣鼓舞，此時雖是初冬，且溫度突降，“手剪荊榛增歎息，眼中春意滿三湘”。寒風中，我們(men) 虔誠拜謁南軒書(shu) 院，行走在書(shu) 院風景之中，與(yu) 山水相映，風聲雨聲琅琅讀書(shu) 聲，書(shu) 寫(xie) 了曆史與(yu) 現實的曼妙相逢。在這超然的境界中，南軒先生父子在這裏留下的一層一層文化烙印，與(yu) 青山不老，流淌在永不停歇的曆史長河之中！

責任編輯：近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