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儒家的“道”與(yu) “技”之辨
——以《荀子·富國》為(wei) 例
作者：葛詩嫣
來源：原載《理論界》2021年第10期


摘要：本文考察了《荀子·富國》的“道”與(yu) “技”思想，以“明分使群”解讀荀子的禮思想基礎上的“道”“技”觀，認為(wei) 早期的儒家思想中體(ti) 現了尊重知識、分工合作、服務人本的意識，通過對技術和技能者的重視即“賢者得進”來規範和穩定社會(hui) 秩序，從(cong) 而“兼足天下”，達到富國與(yu) 治道的理想境界。在早期儒家禮學思想體(ti) 係中，“百技所成”“知者為(wei) 分”“任智進賢”統一於(yu) 明禮而教的觀念，在當代仍然具有啟發作用，指導我們(men) 關(guan) 懷人本、尚智善知、注重專(zhuan) 業(ye) 分工，“以禮養(yang) 人”，培養(yang) 全麵發展的人才。

作者簡介：葛詩嫣，女，1990年生，遼寧大連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在讀博士生，愛知大學中國研究科在讀博士生。研究方向為(wei) 中國哲學、儒學與(yu) 儒教、釋奠禮、“廟學合一”製、作為(wei) 儒教空間孔廟與(yu) 書(shu) 院等。愛知大學2021年“ICCS若手研究者研究助成”項目《廟學合一製的當代價(jia) 值——從(cong) 儒教空間的“祭教一致”特性出發》項目負責人。

一、前言

對於(yu) 中國傳(chuan) 統思想中“道”和“技”的辯證關(guan) 係，學界主要集中在對老子和墨子思想的闡發，鮮有關(guan) 注到儒家。〔1〕儒家思想內(nei) 涵豐(feng) 富，不限於(yu) 政治視角和人倫(lun) 道德層麵，其對於(yu) 技能、知識、社會(hui) 分工的關(guan) 注在進入新時代的當下仍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jia) 值。儒家思想具有較高的人文關(guan) 懷，將人生問題納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體(ti) 係，在經世濟民的家國情懷中闡釋哲學思想，倡導禮製教化，並且寄寓一定的政治責任感。在儒家思想成為(wei) 正統思想、官方製度之前，對於(yu) 哲學概念的思考和闡釋往往更加樸素、真摯。在先秦儒家經典中，荀子《富國》一篇中論及了“道”與(yu) “技”的辯證關(guan) 係，從(cong) 滿足人的欲望出發，關(guan) 注國計民生，提出“百技所成，所以養(yang) 一人”，從(cong) 而達到治國之“道”的觀點。同時，治國要從(cong) 德出發，通過禮的實施來教化百姓，形成良性循環，促進社會(hui) 穩定與(yu) 國家繁榮。

二、儒家禮治基礎上的“道”與(yu) “技”：明分使群

“明分使群”是荀子在禮治基礎上對待“道”與(yu) “技”的基本思想，從(cong) 個(ge) 人的“技”出發，通過禮樂(le) 製度的“明分使群”帶來“道”的理想狀態。

1.百技所成以養(yang) 一人

肯定人性欲望是荀子的思想前提。就個(ge) 體(ti) 而言，人各有欲望，如果各自而不加以限製任憑欲望行事，必然會(hui) 形成紛爭(zheng) ，即“欲惡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則必爭(zheng) 矣”。〔2〕而從(cong) 整體(ti) 的角度看，“人之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爭(zheng) ，爭(zheng) 則亂(luan) ，亂(luan) 則窮矣。故無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2〕人成為(wei) “群”，即在社會(hui) 中生活、獲得資源是必要的，然而人性本身的欲望會(hui) 造成群體(ti) 的“爭(zheng) ”與(yu) 亂(luan) ，因此，要以禮儀(yi) 製度劃分人的名分，使每個(ge) 人意識到自己的能力和在群體(ti) 中的作用，確保社會(hui) 有序發展，從(cong) 而帶來更大的整體(ti) 利益。“百技所成，所以養(yang) 一人也”〔2〕正是荀子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所提出的。人們(men) 所擅長的技能多種多樣，是人類豐(feng) 富的智力資源，應當充分發展各種技術，並通過智力開發為(wei) 應用於(yu) 人的成品，滿足物質生活的需求，從(cong) 而實現治國之“道”。可見，在戰國時代，荀子就注意到了技術的重要性，敏銳指出了要發展多種技術服務於(yu) 人，促進人的全麵發展。

雖然在封建社會(hui) 中，“百技養(yang) 一人”的思想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出於(yu) “物多而所奉者寡”的原因將“百技”奉獻於(yu) 君王一人顯然對於(yu) 大多數人是不公平的，但是這種全麵發展多種技術從(cong) 而改善、豐(feng) 富人們(men) 生活的思想趨向在當今仍然具有啟發意義(yi) 。在當代，新技術新功能層出不窮，最終目的都是服務於(yu) 人，帶動全人類的全麵發展，而不僅(jin) 限於(yu) 市場需求或者商業(ye) 利益的驅動。從(cong) 儒家的人本思想出發，高精尖技術的研發不是最終目的，技術革命應當帶來更適合人類需求的生活方式，從(cong) 物質上更充分地供養(yang) 人，從(cong) 精神上更貼切地涵養(yang) 人，以至培養(yang) 出更愉悅的人類生活環境，來實現對人之“道”的關(guan) 懷。

2.能不能兼技

對於(yu) “技”，荀子還提出“能不能兼技”〔2〕的分工思想，認為(wei) 有能力的人難以兼通多種技能。荀子舉(ju) 出：“掩地表畝(mu) ，刺草殖穀，多糞肥田，是農(nong) 夫眾(zhong) 庶之事也。守時力民，進事長功，和齊百姓，使人不偷，是將率之事也。高者不旱，下者不水，寒暑和節而五穀以時孰，是天下之事也。若夫兼而覆之，兼而愛之，兼而製之，歲雖凶敗水旱，使百姓無凍餧之患，則是聖君賢相之事也。”〔2〕可見，農(nong) 夫、將帥、天下、聖君賢相各有自己的職責，各自發揮自己的技術與(yu) 智能才會(hui) 帶來天下的安定，從(cong) 而“兼足天下之道”。〔2〕在《荀子·王霸》中也有類似的論述：“農(nong) 分田而耕，賈分貨而販，百工分事而勸，士大夫分職而聽，建國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總方而議，則天子共己而止矣。”〔2〕將社會(hui) 分工為(wei) 不同的職業(ye) ，使農(nong) 、商、工、士、政等在各自的領域完成分工，農(nong) 業(ye) 、商業(ye) 、工業(ye) 、政務、軍(jun) 事有序發展，避免“樹事之患”與(yu) “爭(zheng) 功之禍”〔3〕，則可以達到天子垂拱而治、止息禍亂(luan) 的理想境界。同樣，“人不能兼官”。〔2〕荀子進而將個(ge) 人的能力與(yu) 技術直接對應為(wei) 技能的應用，即將“技”適用於(yu) 不同的職業(ye) 與(yu) 職位。使各行各業(ye) 根據自己的專(zhuan) 業(ye) 技能“各供其職”“各從(cong) 所務”，〔4〕避免兼技、兼職帶來的精力分散與(yu) 權力濫用，以技術的進步促進相應領域的快速發展，從(cong) 而帶動社會(hui) 整體(ti) 的進步。這種專(zhuan) 注各自技術技能、不幹涉其他領域的有序發展思想，從(cong) “技”的角度出發，既尊重了專(zhuan) 業(ye) 領域的劃分和細分，又促進了社會(hui) 的分工合作。

荀子進一步將這種可類比於(yu) “術業(ye) 有專(zhuan) 攻”的分工思想納入儒家“德治”的思想體(ti) 係，提出“明分使群”。〔5〕首先，荀子肯定知識、尊重智慧，認為(wei) 有知識和有能力的人應當居於(yu) 治理者的位置，又明確提出“知者為(wei) 之分也”，〔2〕使有技能的人在不同的職業(ye) 中各司其職，有能力的人充分發揮自己的技術水平，充分踐行技術和能力的實效功用。《荀子·王製》中提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農(nong) 農(nong) 、士士、工工、商商一也。”〔2〕每個(ge) 人遵從(cong) 自己的角色，按照一定的規範從(cong) 事自己的職業(ye) ，經營好自己的社會(hui) 身份，是一種理想的社會(hui) 秩序。而禮儀(yi) 製度正是確保“明分”從(cong) 而發揮各自能力的重要手段。《論語·陽貨》的“禮雲(yun) 禮雲(yun) ，玉帛雲(yun) 乎哉？樂(le) 雲(yun) 樂(le) 雲(yun) ，鍾鼓雲(yun) 乎哉？”〔6〕正是以反問的語氣說明了禮儀(yi) 對規範社會(hui) 秩序的“明仁之文”“通仁之順”〔7〕的作用。儒家通過對禮儀(yi) 的製定和推崇，明確社會(hui) 分工，通過衡量個(ge) 人能力而分配相應的官職，充分發揮知識者和技能者在各自領域的長處，規範社會(hui) 秩序，以實現儒家德政的最終目的，即達“道”。

實施技術分工的另一個(ge) 補充方式是給予相應的地位和俸祿：“德必稱位，位必稱祿，祿必稱用。”〔2〕“德”既包括我們(men) 熟知的儒家德政思想對個(ge) 人品德的要求，也可以理解為(wei) 一個(ge) 人的卓越之處，即在技能和知識方麵超乎常人的優(you) 異之處。正確地任用技能者，一方麵要將其置於(yu) 恰當的位置上，給予一定的社會(hui) 地位，充分發揮其技術能力，另一方麵要賦予其應有的酬勞，尊重知識生產(chan) ，以期“朝無幸位，民無幸生”〔2〕的合理秩序格局。而“禮”正是區分地位等差的有力保障，使人在成為(wei) “群”時有所依憑，避免紛爭(zheng) 和禍亂(luan) ，即荀子舉(ju) 出的《詩經》中的“雕琢其章，金玉其相。亹亹我王，綱紀四方”〔2〕這樣以禮樂(le) 文化約束社會(hui) ，“以養(yang) 其德”，〔2〕從(cong) 而達到國家繁榮的盛世之治“道”。

三、重“技”達“道”的具體(ti) 實施：賢進得官

在“明分使群”的思想導向下，如何實施這種社會(hui) 分工呢？重視技術的另一麵是對知識的有效利用，將賢能人才分配到相應的各行各業(ye) ，從(cong) 而納入儒家的製度體(ti) 係中，實現富國安邦的儒家理想。

1.知者為(wei) 之分

早在戰國時期，荀子便認識到了知識的重要性。“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異也，知愚分。”〔2〕王先謙注：“可者，遂其意之謂也。”〔2〕每個(ge) 人都有各自的能力，但能力的大小是有所區別的，因此，必然會(hui) 有智慧和愚笨的表現劃分。“可”是人之知在判斷上的體(ti) 現，此時“知”的認識對象是知識、智慧、理性，體(ti) 現了荀子對人的能動性和實踐性的觀照。荀子認為(wei) ，有知識的“知者”應當居於(yu) 治理的地位，即“任智”。可見，荀子時代就已經認識到了智慧的重要性，並認識到了“技”與(yu) “知”的關(guan) 聯性，讓知“治道”之人來明確各執技能者的卓越之處，從(cong) 而區分不同專(zhuan) 業(ye) 的價(jia) 值所在。“知識是第一生產(chan) 力”，應當以知識管理國家，用專(zhuan) 業(ye) 技能主導社會(hui) 。

《儒效》也提到過通過“知”來通曉統攝法律是“大儒”的標誌之一：“誌忍私然後能公，行忍情性然後能修，知而好問然後能才，公修而才，可謂小儒矣。誌安公，行安修，知通統類，如是則可謂大儒矣。”〔2〕相對於(yu) 刻板印象中儒家禁欲式的道德修行，“知通統類”的提倡既是一種理性執行道德的方式，又體(ti) 現了儒家理想人格在認知能力、辨別能力和判斷能力上對“大儒”的高度要求。可見，對知識的尊重不僅(jin) 停留在技術層麵，更是良好道德修養(yang) 的重要前提之一。儒家的做法是將高知人才納入官僚體(ti) 係，發揮智力的作用，“知者為(wei) 之分”，〔2〕令“知治道者”〔8〕來完成“明分”的工作，為(wei) 人們(men) 確定等級名分，製定職業(ye) 標準，安排相應的倫(lun) 理法度，從(cong) 而避免欲望相同而知愚不平等所帶來的紛爭(zheng) 與(yu) 禍患。

2.賢者得進

在“明分”的基礎上，技能導向的有才能者受到社會(hui) 的認可，進而為(wei) 官，便可以在專(zhuan) 業(ye) 職位上發揮個(ge) 人能力。荀子在談論賞罰時提到：“賞不行，則賢者不可得而進也；罰不行，則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賢者不可得而進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則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則萬(wan) 物失宜，事變失應，上失天時，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燒若焦。”〔2〕實行賞罰的目的是使賢能的人進而為(wei) 官，鼓勵其在更高的職位上發揮自己的能力，以“賢者得進”的模式促進社會(hui) 良性發展。

對於(yu) 賢進者，儒家以製度化手段規範其社會(hui) 地位之後，繼續通過賞賜、褒獎的手段激勵他們(men) 發揮更大的社會(hui) 作用。“……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奸民不懲；誅而不賞，則勤屬之民不勸；誅賞而不類，則下疑俗儉(jian) 而百姓不一。故先王明禮義(yi) 以壹之，致忠信以愛之，尚賢使能以次之，爵服慶賞以申重之，時其事、輕其任以調齊之，潢然兼覆之，養(yang) 長之，如保赤子。”〔2〕在談論教、誅、賞、類的辯證統一關(guan) 係時，荀子舉(ju) 出了先王“尚賢使能”的秩序觀，用禮樂(le) 道義(yi) 治理社會(hui) ，選取賢能人才安排各級職位，並用爵位、華服、慶典、獎賞鼓勵其發揮自身能力，像保護初生的嬰兒(er) 一樣嗬護人才，減輕他們(men) 的負擔，為(wei) 他們(men) 協調時間，盡力培養(yang) 人才，使他們(men) 在輕鬆舒適的物質環境下發揮各自的知識、技能，教化民眾(zhong) ，貢獻於(yu) 社會(hui) 。這種中央調控賢能人才的觀點也與(yu) 孔子的“富而後教”〔9〕思想相適應，合理的統治安排與(yu) 眾(zhong) 人的協作配合相輔相成。儒家“教”的思想不限於(yu) 教育教學，更是一種上行下效的教化力量，通過強大執行力保障各個(ge) 位置的人盡職盡責，達到整個(ge) 社會(hui) 的和諧有序。《解蔽》篇也提到：“《詩》曰：‘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言上明而下化也。”〔2〕可見對於(yu) “技”的重視和發展，依賴明君的教化，通過任用人才，將賢能之人置於(yu) 合適的地位並充分發揮其能力，最終融入“道”的全麵實施。

四、養(yang) “技”之“道”：精於(yu) 道以兼天下

荀子的《富國》之道與(yu) 儒家的仁政思想一脈相承，追求國富民強的大一統社會(hui) ，以達成德治天下的最終政治理想。在“明分使群”的思想基礎上，“道”的貫徹依賴各行各業(ye) 的蓬勃發展，也離不開知識上的精進和技術的合理運用，以對“道”的充分認識兼容各種物質性技能。

1.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

荀子明確提出道的基礎是“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又認為(wei) “知者為(wei) 之分”，可見知識的重要性在“明分使群”的思想體(ti) 係中居於(yu) 初始地位。有知者為(wei) 社會(hui) 區分專(zhuan) 業(ye) 領域並製定等級名分，根據不同的技術水平和職業(ye) 取向將人們(men) 的技能運用於(yu) 社會(hui) 職業(ye) 分工中，從(cong) 而優(you) 化社會(hui) 形態，使每個(ge) 人“能群”，達到一個(ge) 穩定的社會(hui) 結構，以成“兼足天下”之道。荀子實事求是地關(guan) 注了人性的欲望，並對人的欲望予以肯定，認為(wei) 個(ge) 人欲望的滿足應當建立在適當的名分上，從(cong) 當今的社會(hui) 視角來看，知者“明分”的意義(yi) 在於(yu) 發揮個(ge) 人才能，規範職業(ye) 素養(yang) ，從(cong) 而充分利用技術為(wei) 社會(hui) 服務，通過各個(ge) 領域的良性發展帶動全社會(hui) 的進步。此時的“道”既是重視技術的具體(ti) 方式、路線，又象征著一種整體(ti) 上經世濟民、兼善天下的最終目的。荀子肯定了知識的重要性，並且可以從(cong) 中解讀出“技”與(yu) “知”的關(guan) 聯性，是古代思想史中將技術與(yu) 知識融入儒家之“道”議題的重要例證。

在儒家思想體(ti) 係下，“明分”以用“技”的觀念同樣具有“禮”文化的底色。《荀子·禮論》提出“製禮義(yi) 以分之”，〔10〕用禮儀(yi) 規範、禮樂(le) 文化配合“明分”的貫徹實施，滿足個(ge) 體(ti) 的物質需求和價(jia) 值追求，也回應了《富國》開篇“同欲而異知”的命題。荀子的思想是一部儒家的禮治教化體(ti) 係，“技”的運用同樣依附製度化的“明分”，用禮儀(yi) 製衡人們(men) 的欲望，確保各個(ge) 技術領域的有序發展。以禮製確保知識的貫徹與(yu) 技術的實施，是荀子時代渴望恢複禮儀(yi) 製度的思想產(chan) 物，因此，“明分使群”以養(yang) “技”的觀點可以看作“名實相符”對“百技所成”的內(nei) 在要求。不可否認的是，荀子對待技術之“道”體(ti) 現了儒家思想對現世的觀照，也是儒家實踐精神的理性闡發。“學而時習(xi) 之”，儒家思想向來具有將理論思維具體(ti) 化、投射到客觀運用之中的趨向，雖然常常囿於(yu) 既有“禮”製度時而走向僵化，但這種“知”與(yu) “行”相輔相成的態度是可取的。

2.精於(yu) 道者兼物物

《富國》一篇中明確提出“以德役力”：“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2〕這種君子以德化人、小人以力事人的思想正如孟子的“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yu) 人”，〔11〕引起我們(men) 反思“技”的選擇與(yu) 運用之道。對於(yu) 個(ge) 體(ti) 而言，如何發揮自身的技術能力以滿足生存欲求，並適應時代、順勢而為(wei) ？在《荀子·解蔽》中，提到了“類不可兩(liang) 也，故知者擇一而壹焉。農(nong) 精於(yu) 田而不可以為(wei) 田師，賈精於(yu) 市而不可以為(wei) 賈師，工精於(yu) 器而不可以為(wei) 器師。有人也，不能此三技而可使治三官，曰：精於(yu) 道者也，精於(yu) 物者也。精於(yu) 物者以物物，精於(yu) 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於(yu) 道而以讚稽物”。〔2〕認識事物的方法、原則不可能有兩(liang) 種或以上，所以要選擇一種可靠的方式並專(zhuan) 注之。縱然有分別專(zhuan) 精於(yu) 農(nong) 業(ye) 、商業(ye) 、工業(ye) 的技術，但精於(yu) “道”的人雖然不是這些技能的專(zhuan) 業(ye) 者卻可以治理多個(ge) 領域。他們(men) 專(zhuan) 心於(yu) 道，從(cong) 而可以幫助考察不同領域的“技”並且敏銳認知“技”的屬性與(yu) 功用。可見，熟練掌握“技”是有能力之人的優(you) 勢所在，而如果精準把握了“道”，則可以從(cong) “道”的高度看待萬(wan) 物，立乎其大者，來兼治〔12〕各種技術的高超、精湛之處，以合理的方式運用“技”。

那麽(me) ，什麽(me) 是“道”？在《解蔽》篇中，荀子說：“何謂衡？曰：道”。〔13〕王先謙將“道”注為(wei) “禮義(yi) ”。道是一種心中應具備的權衡標準，需要虛心、專(zhuan) 注、靜心以領悟，即“虛壹而靜”。〔14〕這種應用於(yu) 製衡的“道”，也可以解釋為(wei) 培養(yang) 獨立的思考能力，虛心、冷靜而專(zhuan) 一地看待事物，“保持一種清靜、清醒、專(zhuan) 注的心態，不被事物的外在表象和紛亂(luan) 的心緒所蒙蔽”，〔15〕以專(zhuan) 注的心態獲得對事物合理、恰當的認識。在科技飛速發展、新生事物層出不窮的當下，這種冷靜、果敢之“道”體(ti) 現的精神尤為(wei) 珍貴，無疑是中國傳(chuan) 統思想中可以汲取到的對待“技”的哲學態度。正如孔子的“君子不器”〔6〕說，以一種君子之“道”式的綜合判斷能力融攝“百技”，步於(yu) 時代前沿。誠然，作為(wei) 儒學思想家的荀子無疑有“禮義(yi) ”教條趨向的思想缺陷，而我們(men) 則不必拘於(yu) 儒學的教條傾(qing) 向，不妨去接納這種可貴的虛心思考的態度與(yu) 敏銳的判斷力。

五、總結：以“禮”養(yang) 人的當代啟示

以上從(cong) “道”與(yu) “技”的觀點解讀荀子的《富國》篇，將其思想概括為(wei) “知/技術—（明）分—禮義(yi) —（治）道”的邏輯結構，以“明分使群”“知者為(wei) 之分”“製禮義(yi) 以分之”的理路最終統一於(yu) 儒家的“禮”的思想體(ti) 係，“明禮義(yi) 以化之”，〔16〕促進德政的實施和儒家之道的貫徹。荀子主張通過禮義(yi) 將欲望控製在合理的範圍內(nei) ，通過職業(ye) 分工使民眾(zhong) 達到“能群”的效果，促進社會(hui) 的有序發展來踐行“道”，具有濃厚的儒家禮治色彩。

一方麵，從(cong) “百技所成以養(yang) 一人”和“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可以看到儒家內(nei) 在的秩序感對“技”與(yu) “道”的有機構建，即以“禮”養(yang) “技”。荀子《禮論》篇提出“禮者，養(yang) 也”，〔17〕禮的貫徹順應了人生而具有的欲求，即“養(yang) 人之欲，給人之求”，以合理的分配方式任用賢能人才，得以發展技術、提升各行各業(ye) 的專(zhuan) 業(ye) 水平，從(cong) 而培養(yang) 更多優(you) 秀人才，帶來社會(hui) 的富足與(yu) 昌盛。另一方麵，古代的禮還具有通過盛大的儀(yi) 節與(yu) 精美的工藝彰顯明君的仁愛厚德、向其表達依賴、敬仰與(yu) 忠誠的作用，即養(yang) 其知、養(yang) 其厚、養(yang) 其德。〔18〕當今社會(hui) 仍然需要這樣“以禮養(yang) 人”的人文思想。在高新技術突飛猛進的同時，也不應忽略對人本的關(guan) 懷，即培養(yang) 知性、敦厚、明德的全麵發展人才，知行合一，以德才兼備的人文素養(yang) 促進當代的物質文明與(yu) 精神文明協同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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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174,177,174,174,181-182,181,217,174,175,162,176,177,178,179,173,173,144,175,183-184,188,397,179,386-387.

[3]《荀子·富國》:“事業(ye) 所惡也,功利所好也,職業(ye) 無分,如是,則人有樹事之患,而有爭(zheng) 功之禍矣。”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174.

[4]王先謙注《荀子·富國》:“事業(ye) 所惡也,功利所好也,職業(ye) 無分”:“……必使各供其職,各從(cong) 所務,若無分,則莫不惡勞而好逸也”。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174.

[5]《荀子·富國》:“窮者患也,爭(zheng) 者禍也,救患除禍,則莫若明分使群矣。”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174.

[6]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shu) 局.2009:183,17.

[7]《荀子·富國》:“古者先王分割而等異之也,故使或美或惡,或厚或薄,或佚或樂(le) ,或劬或勞,非特以為(wei) 淫泰誇麗(li) 之聲,將以明仁之文、通仁之順也。”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177.

[8]王先謙注《荀子·富國》:“故知者為(wei) 之分也”:“……知者,謂知治道者。又讀為(wei) 智,皆通”。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175.

[9]《論語·子路》:“子適衛,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shu) 局,2009:134-135.

[10]《荀子·禮論》:“禮起於(yu) 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zheng) ;爭(zheng) 則亂(luan) ,亂(luan) 則窮。先王惡其亂(luan) 也,故製禮義(yi) 以分之,以養(yang) 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乎物,物必不屈於(yu) 欲,兩(liang) 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337.

[11]楊伯峻譯注.孟子譯注[M].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0:113.

[12]王先謙注“精於(yu) 道者物物”：謂能兼治，各物其一物者也。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387.

[13]《荀子·解蔽》:“何謂衡?曰:道。故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則不可道而可非道。”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382.

[14]《荀子·解蔽》:“虛壹而靜,謂之大清明。萬(wan) 物莫形而不見,莫見而不論,莫論而失位。”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385.

[15]葛詩嫣.從(cong) “動”的養(yang) 生觀到“動”的人生觀——兼論《呂氏春秋》的“氣鬱”與(yu) “達鬱”[J].宜賓學院學報,2020(2):61.

[16]《荀子·性惡》:“故古者聖人以人之性惡,以為(wei) 偏險而不正,悖亂(luan) 而不治,故為(wei) 之立君上之執以臨(lin) 之,明禮義(yi) 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罰以禁之,使天下皆出於(yu) 治、合於(yu) 善也。是聖王之治,而禮義(yi) 之化也。”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425.

[17]《荀子·禮論》:“故禮者,養(yang) 也。芻豢稻粱,五味調香,所以養(yang) 口也;椒蘭(lan) 芬苾,所以養(yang) 鼻也;雕琢、刻鏤、黼黻、文章,所以養(yang) 目也;鍾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養(yang) 耳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幾筵,所以養(yang) 體(ti) 也。”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337-338.禮可以養(yang) 人之口、鼻、目、耳、體(ti) ，令人身心愉悅.

[18]《荀子·富國》:“若夫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財物而製之,合天下而君之,非特以為(wei) 淫泰也,固以為(wei) 王天下,治萬(wan) 變,材萬(wan) 物,養(yang) 萬(wan) 民,兼製天下者,為(wei) 莫若仁人之善也夫!故其知慮足以治之,其仁厚足以安之,其德音足以化之,得之則治,失之則亂(luan) 。百姓誠賴其知也,故相率而為(wei) 之勞苦以務佚之,以養(yang) 其知也;誠美其厚也,故為(wei) 之出死斷亡以覆救之,以養(yang) 其厚也;誠美其德也,故為(wei) 之雕琢、刻鏤、黼黻、文章以藩飾之,以養(yang) 其德也。”清·王先謙撰.荀子集解[M].沈嘯寰,王星賢，整理.北京:中華書(shu) 局,2012:178-179.

本文係愛知大學“ICCS若手研究者研究助成”項目《廟學合一製的當代價(jia) 值——從(cong) 儒教空間的“祭教一致”特性出發》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