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琬容】19世紀比利時漢學家哈雷茲的漢、滿《易經》翻譯

欄目:海外儒學
發布時間:2024-11-27 21:3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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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比利時漢學家哈雷茲(zi) 的漢、滿《易經》翻譯

作者:張琬容(複旦大學哲學學院博士後)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七五年歲次甲辰十月初三日辛未

          耶穌2024年11月3日

 

16世紀傳(chuan) 教士將《易經》帶到歐洲,開始了對《易經》智慧的探索。[1] 19世紀之後,學術的漢學學科在歐洲逐漸興(xing) 起,中國經典與(yu) 文學作品被逐步譯介成西方語言。很多傳(chuan) 教士與(yu) 漢學家參與(yu) 了《易經》的翻譯工作,並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先後出版各種語言的《易經》經典譯本。在法語漢學界,最早的《易經》全譯本出現在19世紀80年代,有兩(liang) 位學者在大約同一時期出版了他們(men) 的翻譯,一是東(dong) 方學家、海軍(jun) 軍(jun) 官霍道生(Paul-Louis Félix Philastre,1837-1902)分別在1885年和1893年出版的上下兩(liang) 卷本。雖然出版時間間隔較長,但是霍道生1879年在越南順化(Hué)地區工作時期就完成了《易經》的翻譯[2],因此他的譯本被視為(wei) 最早的法文全譯本。二是比利時漢學家哈雷茲(zi) 在1889年依據漢文《易經》翻譯的法文譯本和1897年依據滿文版本翻譯的法文譯本。

 

 

 

哈雷茲(zi) (Charles de Harlez,1832-1899)

 

哈雷茲(zi) (Charles de Harlez,1832-1899)[3]是19世紀比利時漢學的代表人物, 1861年被任命為(wei) 牧師,在神學院工作,1871年起擔任魯汶大學東(dong) 方學係教授,1899年成為(wei) 比利時王家學院院士。[4] 哈雷茲(zi) 是一位極其高產(chan) 的學者,發表了近百篇論文、專(zhuan) 著和譯作[5]。哈雷茲(zi) 早年主要研究波斯語與(yu) 祆教經典《阿維斯陀》(Avesta),80年代之後學術興(xing) 趣轉向中國宗教,學習(xi) 滿文、漢文、梵文,研究過原始崇拜、朱熹家禮和清代宮廷祭禮等主題,翻譯了佛教《四十二章經》、道教《常清靜經》等宗教經典。從(cong) 1887到1897年大約十年的時間中,哈雷茲(zi) 著力於(yu) 易學研究,發表了兩(liang) 種譯本,《易經:原始文本的恢複、翻譯與(yu) 注疏》(1889)和《易經:依據中國解釋的翻譯,附滿文版本》(1897)[6],以及五篇論文:《〈易經〉的原始文本、本質與(yu) 解釋》(1887)、《〈易經〉:本質與(yu) 解釋》(1891)、《公元前七世紀的〈易經〉》(1893)、《〈易經〉解釋》(1896),以及《〈易經〉及其滿文翻譯》(1896)[7]。相對於(yu) 霍道生,哈雷茲(zi) 的翻譯時間稍晚,但是做了更多的研究工作。哈雷茲(zi) 基於(yu) 漢文的譯本在20世紀多次重刊出版,與(yu) 霍道生譯本共同被視為(wei) 《易經》的通用法譯本。直到20世紀下半葉,佩洛(Étienne Perrot, 1922-1996)、加瓦利(Cyrille J.-D. Javary,1947-)等學者才嚐試結合國際易學的進展更新法文譯本。

 

 

 

比利時王家學院

 

法國是海外漢學研究的中心,受到中國學者的關(guan) 注,但是同在法語學界的比利時則相對被忽略。[8] 雖然人們(men) 在梳理法國易學史時都會(hui) 列出了哈雷茲(zi) 譯本[9],但是並未展開研究,特別是忽視了他對滿文譯本的使用。因此,本文希望先展示哈雷茲(zi) 基於(yu) 漢文《易經》的翻譯以及他對於(yu) 恢複《易經》原始文本的探索,描述哈雷茲(zi) 與(yu) 霍道生就《易經》法語翻譯思路展開的討論,然後介紹哈雷茲(zi) 對於(yu) 滿文《易經》的使用。哈雷茲(zi) 的易學思想獨樹一幟,對於(yu) 滿文版本的使用獨具特色,其成就可與(yu) 理雅各、衛禮賢、霍道生等人比肩。本文並不想抬高或者貶低哈雷茲(zi) 的工作,而是想要盡可能清楚明白地展現這位19世紀末的比利時漢學家在西方易學領域的貢獻。

 

一、恢複《易經》的原始文本

 

哈雷茲(zi) 翻譯與(yu) 研究《易經》的核心問題意識是通過恢複《易經》的原始文本來探究《易經》的本質。在哈雷茲(zi) 之前,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已經出版了英文翻譯,霍道生也出版了半部法語譯本[10]。哈雷茲(zi) 認為(wei) 他們(men) 的翻譯很難看到原作想要表達的意義(yi) ,似乎每卦都有幾個(ge) 互不相關(guan) 的含義(yi) ,而譯者卻未能提供合理的解釋[11]。相對於(yu) 理雅各和霍道生,哈雷茲(zi) 更認可在倫(lun) 敦大學工作的法國漢學家拉古貝裏(Albert de Lacouperie,1845-1894)的方法論。拉古貝裏的核心觀點是《易經》的原文由中亞(ya) 的中國部落帶到了黃河流域,是對阿卡德語詞匯與(yu) 書(shu) 籍的效仿,每個(ge) 卦中列出的不甚相關(guan) 的句子都是對於(yu) 這個(ge) 卦的詞匯學解釋,也就是說《易經》可能是一種特殊的辭典。[12] 哈雷茲(zi) 並沒有接受拉古貝裏的全部觀點,但是他認同《易經》中的經文對是卦這個(ge) 字符的解釋。

 

 

 

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與(yu) 三位中國助手

 

 

 

5.拉古貝裏(Albert de Lacouperie,1844-1894)

 

1889年,哈雷茲(zi) 在《比利時王家學院學報》(Mémoires de l'Académie royale de Belgique)發表了完整的《易經》譯本《易經:原始文本的恢複、翻譯與(yu) 注疏》(Le Yih-King. Texte primitif rétabli, traduit et commenté),並在布魯塞爾出版了單行本。1897年,José P. Val d'Eremao轉譯為(wei) 英文,題名《易經:基於(yu) 中文原文的新翻譯》(The Yih-king, A New Translation from the Original Chinese)。1959年又由Raymond De Becker(1912-1969)作序在巴黎重新出版,書(shu) 名為(wei) 《變易之書(shu) 》(Le livre des mutations)。本文使用的版本是最早出版的1889年學報版。譯文之前有一篇32頁的介紹。每一卦包括以下內(nei) 容:1.標題:卦、卦名、卦名的拚音、卦名的含義(yi) ;2.文本一(Texte I):卦辭;3.文本二(Texte II)和注疏(Com.II)二:爻辭和象傳(chuan) ;4.注疏一(Com.I):彖傳(chuan) ;5.卦的解釋、象征(Explication de l’hexagramme ;Symbolisme):象傳(chuan) ;6.附注(Note):哈雷茲(zi) 的論述。哈雷茲(zi) 在譯文中區分了文本(Texte)與(yu) 注疏(Commenté)。哈雷茲(zi) 在序言中表明他所說的易經“原始文本(texte primitif)”是指首次以現在的形式編撰的文本,分為(wei) 六十四個(ge) 部分,每個(ge) 部分包含一些句子和短語,解釋該部分的主題和使用方法(p.4)。至於(yu) 彖傳(chuan) 和象傳(chuan) 則都被哈雷茲(zi) 視為(wei) 對於(yu) 原始文本的注疏。《易傳(chuan) 》(十翼)是對《易經》的解釋,“十翼”中的彖傳(chuan) 、象傳(chuan) 、文言傳(chuan) 包含在《易經》之中,因此,他將這一部分也翻譯了出來,也就是譯本中“Com”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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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9年布魯塞爾單行本《易經》譯本封麵

 

 

 

1889年版本-乾卦

 

哈雷茲(zi) 想要恢複原始文本的研究思路可以被視為(wei) 對傳(chuan) 統“經、傳(chuan) 分離”思想的發衍。哈雷茲(zi) 將《易經》的發展分為(wei) 元素、經、傳(chuan) 三個(ge) 階段:第一個(ge) 階段是“元素時期”(période des éléments),隻有形成《易經》文辭的素材,也就是拉古貝裏所謂的辭典。第二個(ge) 階段是是一位不知名的作者從(cong) 這些素材和他自己的思考中提取了一係列的句子和短語,形成了原始的《易經》。第三個(ge) 階段是文王之後的變革時期,《周易》從(cong) 一部箴言集(Recueil de maximes)轉變為(wei) 一本占卜書(shu) 。哈雷茲(zi) 認為(wei) 理雅各與(yu) 霍道生的翻譯依據的是第三個(ge) 階段的《易經》,也就是根據當地注釋者的解釋所做的翻譯,而他所研究的是第二個(ge) 階段,也就是原始文本。現存的易經包括三個(ge) 部分,一是卦(kouas),即六個(ge) 橫線疊加的圖像;二是雙重解釋(double explication),對整體(ti) 圖像和每一行的解釋,也就是卦辭、彖傳(chuan) 、爻辭、象傳(chuan) ,這是基礎文本(texte fondamental);三是對於(yu) 彖傳(chuan) 和象傳(chuan) 的注疏。在這三個(ge) 部分中,更核心的內(nei) 容是圖形、漢字、卦辭,是《易經》的首要核心,其他一切都是圍繞它積聚的:將六爻的象形符號(hiéroglyphes hexagrammatiques)翻譯成漢字,並提供類似韃靼—漢語詞典的解釋。在這個(ge) 基本文本之上,人們(men) 又添加了解釋的內(nei) 容,與(yu) 六爻的數量相對應。哈雷茲(zi) 以第二十卦“觀”卦為(wei) 例,認為(wei) 六個(ge) 爻辭是解釋“觀”字的不同案例,即外表、態度、舉(ju) 止、容貌、尊嚴(yan) 、視線等(1887,p.429-432)。從(cong) 文學形式上來看,《易經》與(yu) 《詩經》等中國古代文學類似,有警句詩的特點(1889,p.15),而且《易經》中也包括各種意象,比如龍、冰等(1889,p.17-18)。也就是說,哈雷茲(zi) 更傾(qing) 向於(yu) 直接解釋原始文本,主張作為(wei) 卦名的文言詞語是多義(yi) 的,《易經》中各卦都包含該詞語的多重語義(yi) 交織的結構。[13] 那麽(me) ,這種文本的編撰目的是什麽(me) 呢?哈雷茲(zi) 提出了三點思考:一是卦隻有實線和虛線兩(liang) 種線條,這說明卦的作者根本沒打算創建一個(ge) 完整的圖形係統,而隻是發明一套符號來表達思想。二是《易經》與(yu) 主導了中國命運的孔子思想相契合,《易經》中的概念和詞匯包含了宇宙起源的原則、家庭、社會(hui) 和政治的組織、以及與(yu) 之相關(guan) 的美德,這看起來很像政治家的筆記。三是實線和虛線是表達思想和詞匯的最初圖形工具(1887,p.452-455)。

 

由此,哈雷茲(zi) 推測《易經》的原始文本是由六十四個(ge) 條目組成的“哲學和語法的思辨性的手冊(ce) ”(un répertoire de réflexions philosophiques et grammaticales, 1889, p.3)。哈雷茲(zi) 意識到自己的論斷必然麵臨(lin) 質疑:既然這是一部類似辭書(shu) 的經典,那麽(me) 為(wei) 什麽(me) 人們(men) 要將它作為(wei) 占卜之書(shu) 呢?哈雷茲(zi) 的答案是:《易經》的基礎文本在編撰之初並不為(wei) 人所知,一位沉迷占卜的人在得到它之後進行了改寫(xie) ,並使之廣為(wei) 流傳(chuan) ,他的權威使得原始文本的本意被人們(men) 淡忘,爻辭中各種語義(yi) 含糊也是由他導致的(1887,p.450)。哈雷茲(zi) 所說的具有權威的編撰者就是文王。文王將其製作成一部卜筮之書(shu) ,通過注釋的方式增加了占卜的內(nei) 容由此該書(shu) 就為(wei) 卜筮者服務,不過沒有完全失去其最初狀態和最初意義(yi) 的記憶(1889,p.12)。為(wei) 了說明《易經》在成書(shu) 之初的政治意義(yi) ,1893年哈雷茲(zi) 又發表了《公元前七世紀的〈易經〉》(Le Yi-king au VIIe siècle avant J.-C)[14],試圖考察《易經》原始文本誕生之時的曆史文獻,找到《易經》編撰的真實目的,通過《左傳(chuan) 》證明人們(men) 用《易經》的卦象來指導政治活動。

 

哈雷茲(zi) 雖然是神父,但是他的研究是學術的而非神學的,這與(yu) 此前傳(chuan) 教士的研究態度大不相同。比如,法國索隱派(Figurism)傳(chuan) 教士白晉(Joachim Bouvet,1656-1730)試圖在《易經》中尋找《聖經》的遺跡,認為(wei) 乾卦中的三個(ge) 陽爻與(yu) 基督教教義(yi) 中的三位一體(ti) (Trinity)有關(guan) 係。[15] 不過哈雷茲(zi) 也受到基督教語境的影響,他將占卜視為(wei) 一種低級的迷信。在當時,無論是歐洲還是中國的解釋者,都將《易經》視為(wei) 一本僅(jin) 用於(yu) 指示谘詢者事業(ye) 吉凶的占卜書(shu) 籍,每個(ge) 卦爻都對應著一種象征和一種預測(1889,p.8)。哈雷茲(zi) 不希望《易經》被人們(men) 當做一部“奇怪且無意義(yi) 的占卜之書(shu) (1889,p.3)”,因此,他采用了一種自認為(wei) 像哥倫(lun) 布的雞蛋(l’œuf de Christophe Colomb[16])一樣簡單的辦法判斷《易經》的本質,即恢複《易經》的原始文本。這種研究方法也導致他否定了後世的《易經》注疏,與(yu) 另外一位法語翻譯者霍道生產(chan) 生分歧。

 

 

 

白晉(Joachim Bouvet,1656-1730)

 

二、哈雷茲(zi) 與(yu) 霍道生的分歧

 

作為(wei) 最早出現的兩(liang) 種《易經》法語譯本,哈雷茲(zi) 譯本與(yu) 霍道生譯本風格有明顯的差異,前者拋開所有注釋,試圖恢複《易經》的原始文本,後者則將《易經》放在中國的注釋傳(chuan) 統中翻譯。正如我們(men) 在前言中提到,霍道生譯本包括兩(liang) 卷,這兩(liang) 卷的出版間隔較久。第一卷在1885年出版,隻包括前三十卦的內(nei) 容,第二卷直到1893年才麵世,而在1889年,哈雷茲(zi) 就已經出版了完整的《易經》譯本,1894年他在《通報》(T'oung Pao)發表了霍道生譯本的書(shu) 評,也在多篇論文提到霍道生的觀點。霍道生也在第二卷跋文中表達了哈雷茲(zi) 的看法。

 

 

 

霍道生(Paul-Louis Félix Philastre,1837-1902)

 

 

 

霍道生1885年譯本封麵

 

哈雷茲(zi) 認為(wei) 霍道生的譯本作為(wei) 一部漢學著作值得讚揚,作者熟悉中文詞匯的含義(yi) ,能夠準確地翻譯哲學家的著作,它作為(wei) 對現代中國文人深奧而奇特的哲學思想的獵奇性的收集(collection curieuse des élucubrations philosophiques des pensas chinois modernes),具有曆史價(jia) 值。[17] 哈雷茲(zi) 對霍道生的批判主要體(ti) 現在兩(liang) 個(ge) 方麵:一是霍道生將卦旁邊的中文漢字當做代表發音的符號,在翻譯中沒有賦予任何意義(yi) 。哈雷茲(zi) 則認為(wei) 這個(ge) 漢字應該是對卦的解釋,可以翻譯成西文詞匯,作為(wei) 這部分文本的主旨(1889,p.6-7)。在理雅各和霍道生的翻譯中,我們(men) 可以看到,他們(men) 確實隻是使用拚音代表漢字,比如“Khien”代表“乾”字,而沒有直接給出有意涵的詞匯。[18] 但是哈雷茲(zi) 則提供了法語的解釋:“Principe actif, force vitale universelle”,也就是積極的原則、普遍的生命力量(1889,p.39)。二是霍道生的翻譯依據的是清代理學家李光地(1642-1718)集注的《周易折中》,翻譯了宋代理學家程頤(1033-1107)和朱熹(1130-1200)的注疏。哈雷茲(zi) 並不認可他們(men) 的注疏,他認為(wei) 宋代之後的注釋提供了更加晦澀、奇怪而牽強附會(hui) 的解釋,以從(cong) 卦的構成中推導出各種各樣的結果,有些荒謬無稽。[19] 霍道生的譯本中,程朱的注疏占了過大的篇幅,《易經》的文本則太短,就像“森林中的幾片葉子”。

 

 


霍道生使用的中文版本:《禦製周易折中》

 

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認為(wei) 霍道生應該受到了哈雷茲(zi) 觀點的衝(chong) 擊,但是他依然堅持了自己的觀點。[20] 霍道生在第二卷的跋中聲稱並沒有讀過哈雷茲(zi) 的翻譯,隻讀過哈雷茲(zi) 1887年的論文。霍道生表示他的研究方法是:“我們(men) 隻能在借助傳(chuan) 統的幫助下研究《易經》,這並不是毫無批判地接受傳(chuan) 統,而是在其中尋找關(guan) 於(yu) 這部著作的本質的線索”[21]。霍道生認為(wei) 哈雷茲(zi) 一方麵否定《易經》的注疏傳(chuan) 統,但是另一方麵又使用了某些解釋。哈雷茲(zi) 在論文中解釋“乾”卦的卦辭“元亨利貞”時,確實引用了《小學》(1887,p.434)。最後,霍道生表示,二人在一個(ge) 問題上觀點完全不同:哈雷茲(zi) 認為(wei) 經過他的研究,回答《易經》的本質問題非常簡單,過去的學者白費力氣思考它,而霍道生則表示它的難度極大,需要很多學者花費大量時間共同努力(1893,postface)。麵對哈雷茲(zi) 激烈的批評,霍道生的回應看似委婉,但是說明了他並不接受霍道生對於(yu) 《易經》本質的結論,《易經》應該包含更複雜的隱含意義(yi) 。

 

哈雷茲(zi) 與(yu) 霍道生之間的最大分歧就是如何看待《易經》原始文本與(yu) 後世注疏之間的關(guan) 係。哈雷茲(zi) 易學研究的主要觀點就是剝離後世各種人對《易經》的注疏,重建《易經》的原始文本和明確《易經》政治哲學索引手冊(ce) 的本質。而霍道生則更想忠實地翻譯《易經》這部經典,並且將其放在中國的注疏傳(chuan) 統中理解。休茨基(Ю. К. Щуцкий,1897-1938)評價(jia) 霍道生的譯著隻有曆史意義(yi) ,但作為(wei) 譯者,他是第一位認識到要尊重中國的學問,而不是在不了解文本意思的前提下憑空去創造理論的歐洲人。[22] 相較於(yu) 霍道生,哈雷茲(zi) 的翻譯更具有個(ge) 人風格,將自己的學術觀點融入了翻譯之中。哈雷茲(zi) 的研究方法得到了某些學者的認可,特別是拉古貝裏,他稱哈雷茲(zi) 譯本為(wei) “一部完美的《易經》,理想的作品,可能更接近它本來的樣子[23]”。此外,萊昂·費赫(Léon Feer,1830—1902)為(wei) 哈雷茲(zi) 1889年的譯本做書(shu) 評,認為(wei) 哈雷茲(zi) 選擇恢複《易經》的原始形式,排除與(yu) 卜卦相關(guan) 的內(nei) 容是正確的。[24] 1898年,哈雷茲(zi) 在《亞(ya) 洲學刊》再次公開回應霍道生,表示他所使用的滿文版本可以支撐他的論斷,這篇回應被他作為(wei) 與(yu) 霍道生爭(zheng) 論的終結。

 

 

 

休茨基(Ю. К. Щуцкий,1897-1938)

 

三、以滿證漢:基於(yu) 滿文版本的翻譯

 

利用《易經》的少數民族語言譯本是哈雷茲(zi) 易學研究的重要特點,為(wei) 了佐證自己的譯本與(yu) 觀點,哈雷茲(zi) 在1897年將《易經》的滿文版本翻譯成法文。出於(yu) 政治與(yu) 文化的目的,清代多位帝王都下令將漢語典籍翻譯成滿語,特別是四書(shu) 五經等儒家經典。[25] 目前所見滿文《易經》有兩(liang) 個(ge) 版本,一是康熙朝編撰刊印的《日講易經解義(yi) 》(Inenggidari giyangnaha I ging ni jurgan be suhe bithe,康熙二十三年[1684],內(nei) 府刻滿文本),法國國家圖書(shu) 館有藏本。經筵日講是指帝王的經史教育,康熙對此非常重視,下令講官將《四書(shu) 五經》的釋文纂輯刊刻成書(shu) ,供全國生員學習(xi) ,《日講易經解義(yi) 》便是其中之一,康熙二十二年(1683)刊刻漢文版本,次年刊刻滿文版本,兩(liang) 個(ge) 版本內(nei) 容基本一致。二是乾隆《禦製翻譯易經》(han i araha ubaliyambuha jijungge nomun,1765),乾隆皇帝重視對文章的正統解釋,想要掌握經典的解釋權,乾隆六年(1741)發起了四書(shu) 五經的重譯工程,1765年完成《易經》翻譯,收錄於(yu) 《四庫全書(shu) 》,題《欽定翻譯五經》。《日講易經解義(yi) 》書(shu) 中無漢字,主旨是以經學為(wei) 治法,《禦製翻譯易經》則是直譯,有漢字對照,旨在確立儒家經典的官方滿文譯本。

 

 

 

哈雷茲(zi) 給霍道生回信說明發現滿文版本

 

 

 

法國國家圖書(shu) 館藏滿文日講易經解易封麵

 

滿文作為(wei) 清王朝統治者的語言,在19世紀的歐洲備受關(guan) 注。對於(yu) 歐洲人來說,滿文遠比漢文更容易學習(xi) ,因為(wei) 滿文是全音素文字,能夠用拉丁字母轉寫(xie) 。[26] 在1840年中國被迫開放之前,法國學者甚至認為(wei) 學習(xi) 滿語比漢語白話更加重要。[27] 雷慕莎(Jean-Pierre Abel-Rémusat,1788-1832)、儒蓮(Stanislas Julien,1797-1873)等學者都做過滿語語言學的研究,哈雷茲(zi) 也是如此,他先後出版了《滿語語法》(Grammaire mandchoue,1884)、《滿語手冊(ce) :語法、節選與(yu) 詞匯》(Manuel de la Langue Mandchoue: Grammaire Anthologie & Lexique,1884)、《滿語發音規則》(La prononciation du mandchou,1898)等多部語言學專(zhuan) 著,還研究過滿族人的宗教信仰,特別是乾隆皇帝的宮廷儀(yi) 式。以滿文對參翻譯中文典籍或者直接翻譯滿譯經典是19世紀漢學家的常用方法,雷慕莎在翻譯《中庸》時參考了乾隆帝主持的《禦製翻譯四書(shu) 》,儒蓮在將《孟子》翻譯成拉丁文時使用的就是滿文版本。[28] 因此,麵對《易經》這樣一部晦澀且眾(zhong) 說紛紜的經典,哈雷茲(zi) 希望使用《易經》滿文譯本來驗證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確。

 

 

 

哈雷茲(zi) 《滿語手冊(ce) :語法、節選與(yu) 詞匯》封麵

 

 

 

哈雷茲(zi) 對清代乾隆朝宮廷儀(yi) 式的研究(堂子Tangse)

 

1896年,哈雷茲(zi) 在《亞(ya) 洲學刊》上發表短文《〈易經〉及其滿文翻譯》(Le Yi-king et sa traduction en mandchou)[29],宣布經過了十年的努力,他終於(yu) 找到了一部《易經》的滿文譯本。1897年,哈雷茲(zi) 就出版了新著《易經:依據中國解釋的翻譯,附滿文版本》(Le Yi-king : traduit d'après les interprêtes chinois avec la version mandchoue),通過序言和比對內(nei) 容可以發現,哈雷茲(zi) 所用的滿文版本應當是乾隆時期的《禦製翻譯易經》,他還附上了滿文版本的拉丁字母轉寫(xie) 本,並且補充了之前沒有翻譯的《易傳(chuan) 》部分:文言傳(chuan) 、係辭傳(chuan) 、說卦傳(chuan) 、序卦傳(chuan) 、雜卦傳(chuan) 。每一卦包括:1.標題:卦的序號、卦、滿文卦名的拉丁字母、卦名的含義(yi) ;2.文本一(Texte I):卦辭;3. 彖傳(chuan) ;4. 文本二(Texte II)和注疏(Com.II)二:爻辭和象傳(chuan) 。5.象征(Symbolisme):象傳(chuan) 。相較於(yu) 1889年的譯本,省略了附注的內(nei) 容。哈雷茲(zi) 指出滿文譯本的四個(ge) 基本觀點:1. 卦名可以翻譯成語言中的常用詞語。2. 爻辭與(yu) 卦的線條形式之間沒有關(guan) 係,句子本身有自己的意義(yi) 。3. 卦辭不是孤立的無意義(yi) 的單詞,而是能夠構成完整的句子。4. 爻辭不僅(jin) 是簡單的占卜,而是包含價(jia) 值判斷。[30] 這些觀點與(yu) 他一直所堅持的《易經》的本質和翻譯方法一致。第一點是他批評霍道生與(yu) 理雅各翻譯中的問題。第二點可以佐證爻辭是對卦名圍繞卦名展開的解釋。第三點的翻譯方法,哈雷茲(zi) 在1887年的論文中就已經嚐試了,哈雷茲(zi) 以第一卦“乾”卦為(wei) 例,分析卦辭“元亨利貞”的含義(yi) ,進而將這句話翻譯為(wei) :“乾,普遍的生命力,作為(wei) 起源、發展、(成功的)構建與(yu) 存在之完成(的原理)。(k’iēn « force vitale universelle, (principe de l’) origine, du développement, de la constitution (de la réussite) et de l’achèvement des êtres »)”,更加簡練而通順的翻譯也就是:“乾,宇宙生命力:起源、發展、進步、存在的完成。(« force vitale universelle » : origine, développement, progrès, achèvement des êtres. 1887, p.435)”哈雷茲(zi) 就是按照這種方式翻譯了六十四卦的卦辭。第四點亦可以佐證《易經》文本是一部有指導意義(yi) 的政治哲學著作。

 

 

 

1897年基於(yu) 滿文版翻譯封麵

 

 

 

1897年版本-乾卦

 

 

 

滿文的拉丁字母轉寫(xie) -坤卦

 

 

 

禦製翻譯易經上下篇義(yi) -伏羲八卦方位

 

 

 

禦製翻譯易經-坤卦

 

哈雷茲(zi) 認為(wei) 滿文譯本來自中國文人的主體(ti) ,由他們(men) 當中的最有學問的人乾隆皇帝主持,而非宋代那些帶有神秘主義(yi) 傾(qing) 向的哲學家。值得注意的是哈雷茲(zi) 認為(wei) 滿文版本就是中國人自己所做的版本(la version faite par les Chinois eux-mêmes)[31],因此他稱自己新譯本為(wei) “依據中國解釋的翻譯(traduit d'après les interprêtes chinois)”。這表明在哈雷茲(zi) 看來,滿文版本具有權威性,它雖然是譯本,但是呈現的是《易經》的本意,兩(liang) 個(ge) 版本表達方式不同,但是在意義(yi) 上是相同的。這從(cong) 另一個(ge) 角度表明,在哈雷茲(zi) 看來,即使他是比利時人,但是他用法語表達出來的《易經》與(yu) 原始文本是一致的。哈雷茲(zi) 認為(wei) 不僅(jin) 中國譯者在語句的翻譯在細節上與(yu) 他是相同的,而且對待《易經》的態度與(yu) 他一致:後世的《易經》注疏是對於(yu) 易經文本的闡發,這種闡發忽略了《易經》的原意,這意味著,想要明確《易經》的本質必須要恢複《易經》的原始文本。至此,哈雷茲(zi) 的易學研究通過滿漢對參實現自洽。

 

結語

 

哈雷茲(zi) 對待占卜和易學注釋傳(chuan) 統的態度從(cong) 某種意義(yi) 上來說是偏頗的。受限於(yu) 語言、背景等多種因素,很多西方學者的研究成果中存在著各種各樣的錯誤和偏見,特別是在專(zhuan) 業(ye) 漢學剛剛興(xing) 起的十九世紀,東(dong) 方學者獲取中國知識的渠道相當有限,經常過於(yu) 依賴傳(chuan) 教士帶回來的見聞與(yu) 書(shu) 籍,僅(jin) 僅(jin) 借助有限的文本建構對中國的想象。雖然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西方學者作為(wei) 他者在研究中國文化時確實經常提供非常新穎的研究視角,西方學者對《易經》等中國經典的翻譯與(yu) 研究也促進了中國文化的傳(chuan) 播,但是漢學研究的中心始終應該在中國。哈雷茲(zi) 的觀點在今天看來無疑有很多缺陷與(yu) 錯誤,但是他為(wei) 理解《易經》開拓了有益的進路,特別是基於(yu) 漢文和滿文兩(liang) 種版本《易經》的翻譯對海外易學的發展做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

 

注釋:
 
[1] 張西平《易經在西方早期的傳播》,《中國文化研究》1988年冬之卷,第123-127頁。
[2] Paul-Louis Félix Philastre, Yi King : le livre des mutations, 1998, Paris : Zulma, postface.
[3] 筆者尚未發現Charles de Harlez自譯的漢名,依循其他學者作哈雷茲,也又學者作哈勒茲、哈爾勒、阿赫勒茲等,譯名之間的差異是英法讀音不同造成的。
[4] Henri Cordier, “Mgr. de Harlez”, in T'oung Pao, 1899(5), p. 487.
[5] 參考法國國家圖書館網站數據,https://data.bnf.fr/fr/12908272/charles_de_harlez/,瀏覽時間:2024-01-16
[6] Charles de Harlez, “Le Yih-King, texte primitif rétabli, traduit et commenté”, in Mémoires de l'Académie royale des sciences, des lettres et des beaux-arts de Belgique, 1889(8) : 1-155. 下引該書,僅隨文標注年份與頁碼。[說明:之後引文夾注為(1889, p.X)] Charles de Harlez, Le Yih-King, texte primitif rétabli, traduit et commenté, Bruxelles : F. Hayez, 1889.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 traduit d'après les interprêtes chinois avec la version mandchoue, Paris : E. Leroux, 1897.
[7] Charles de Harlez, “Le Texte originaire du Yih-King, sa nature et son interprétation”, in Journal asiatique, 1887(2) : 424-450. 下引該文,僅隨文標注年份與頁碼。[說明:之後引文夾注為(1887, p.X)]  “The True nature a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Yi-king”, in Sacred Books of the East: China, 1894, pp. 386-395.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sa nature et son interprétation”, in Journal asiatique, 1891(1) : 164-170.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au VIIe siècle avant J.-C.”, in Journal asiatique, 1893(1) : 163-171. Charles de Harlez, “Interprétation du Yi-king.”, in T 'oung Pao, 1896(3) : 197-222.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et sa traduction en mandchou”, in Journal asiatique, 1896(1) : 177-178. 1887年的文章被翻譯成意大利文和英文:“L'Yi-king. Suo carattere originario e sua interpretazione”, in Giornale della Società Asiatica italiana, 1891(5): 183-191. J.P. Val d’Eremao (trans.) The True nature and interpretation of the Yi-king, S. l. n. d. 1894.
[8] 張蕙瑩《比利時漢學研究調查》,載《雲南師範大學學報(對外漢語教學與)》2016年第1期,第67-73頁。
[9] 賴貴三《十七至十九世界法國易學發展史略》(下),載《巴黎視野》第16期,2011年,第20-27頁。彭建華《〈易經〉法語翻譯的分析考察》,載《易言說心》2014年5月,第115-137頁。 此外,還有論文討論了哈雷茲譯本的功能主義翻譯方法,於昊晟《〈易經〉的法譯釋意研究——以 LE YI-JING : TEXTE PRIMITIF RÉTABLI, TRADUIT ET COMMENTÉ 為例》,西南交通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9年。
[10] 事實上,英國傳教士馬克萊奇(Thomas McClatchie )1876年就在上海出版了《易經》的第一個英文譯本,但是哈雷茲幾乎沒有談到他。Thomas McClatchie, A Translation of the Confucian 易經 or the“Classic of Change,”with Notes and Appendix, Shanghai: American Presbyterian Mission Press, 1876.
[11] Charles de Harlez, “Le Texte originaire du Yih-King, sa nature et son interprétation”, p.426-427..
[12] Albert Terrien de Lacouperie. “The oldest book of the Chinese (The Yih King) and its authors”, in The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882(4):781-815.
[13] 彭建華《〈易經〉法語翻譯的分析考察》,載《易言說心》2014年5月,第126頁。
[14]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au VIIe siècle avant J.-C.”, in Journal asiatique, 1893(1) : 163-171.
[15] 張涪雲,陳欣雨《白晉研〈易〉方法論析》,載《四川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3期,第60頁、
[16]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sa nature et son interprétation”, p.170.
[17] 也有學者批評霍道生的中文水平,Olga Rödel, “Reviewed Work(s): Le Yijing by Paul-Louis-Félix Philastre and François Jullien”,in Revue Bibliographique de Sinologie, 1993-1194(11/12) :353-355.
[18] James Legge, The I Ching: The book of change, New York: Mineola, 2019, p.57. P.-L.-F Philastre. Le Yi: King ou livre des changement de la dynastie des tsheou, traduit pour la première fois du chinois en français. Paris : Ernest Leroux, 1885, p.13.
[19] Charlez de Harlez, “Reviewed Work(s): Le Yi-King ou le livre des Changements de la dynastie des Tcheou by P. L. F. Philastre”, in T'oung Pao, 1894(5): 93-98.
[20] Paul Pelliot, “Reviewed Work(s): Philastre. Sa vie et son œuvre. (Bulletin de la Société des études indo-chinoises de Saïgon, n° 44, 2e semestre 1902) by null Nel”. In Bulletin de l'École française d'Extrême-Orient, 1903(3) :470-472.
[21] Paul-Louis Félix Philastre, Yi King : le livre des mutations, postface.
[22] 靳銘吉《休茨基論歐洲〈易經〉的翻譯與研究》,《俄羅斯語言文學與文化研究》,2021年第4期,第55-62頁。Конфуций. Книга перемен. Пер., коммент. Проф Ю. К. Щуцкой; предисл. Б. Виногродского. Москва: Издательство «Э», 2017. p.32.
[23] Albert Terrien de Lacouperie. The oldest book of the Chinese (The Yih King) and its authors, London 1892. p. viii.
[24] Léon Feer, “[Compte-rendu de :] Yi-king”, in Journal asiatique, 1891(II) : 374
[25] 關於清代儒家典籍的滿文翻譯,參考王碩《清中葉以降儒學典籍滿譯研究》,東北師範大學博士論文,2021年。
[26] 王敵非《清代西方漢學家滿語文研究概述》,載《滿語研究》,2023年第2期,第20-24頁。
[27] 關於19世紀中期實用漢語教學在法國的爭議,參見Notice historique sur l'École spécia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 vivantes, Paris, 1883. p. XVIII, XL.
[28] 羅瑩《雷慕沙<中庸>譯文新探——兼論傳教士漢學與早期專業漢學的關係》,《國際漢學》,2014 年第 01 期,第 97-106, 125頁。陳樹千《法籍耶穌會士與十八世紀滿文西行》,《滿語研究》,2016年第1期,第25-28頁。
[29]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et sa traduction en mandchou”, in Journal asiatique, 1896(1) : 177-178. 這篇文章表明,哈雷茲此時才發現《易經》的滿文譯本,但是也有學者認為哈雷茲在1889年的譯本中就使用到了選錄了《易經》的滿文注釋。李偉榮《英語世界的〈易經〉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8年,第76-81頁。
[30]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et sa traduction en mandchou”, in Journal asiatique, 1896(1) : 177-178.
[31] Charles de Harlez, Le Yi-king : traduit d'après les interprêtes chinois avec la version mandchoue, Paris : E. Leroux, 1897. p. 2.

 

責任編輯:近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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