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義(yi) 所在識大體(ti)
——學者眼中的朱義(yi) 祿教授
作者:楊國榮 錢明 餘(yu) 治平 何善蒙
來源:澎湃新聞
時間:孔子二五七四年歲次癸卯臘月二十日癸巳
耶穌2024年1月30日
2024年1月6日,由同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係主辦的“朱義(yi) 祿學術著作研討會(hui) ”在同濟大學雲(yun) 通樓召開。各學者圍繞朱義(yi) 祿教授的學術著作與(yu) 學術貢獻展開交流與(yu) 討論。以下刊發楊國榮等數位學者的發言。
楊國榮(中國哲學史學會(hui) 會(hui) 長、華東(dong) 師範大學哲學係教授):
得悉朱義(yi) 祿教授去歲榮臻八秩,他的學術成果討論會(hui) 也即將召開,這是令人欣慰的事。因為(wei) 其他事情無法直接與(yu) 會(hui) ,隻能以視頻的方式說幾句,很遺憾。
朱義(yi) 祿教授是我的師兄,是入馮(feng) 契門下比較早的學生。80年代我在讀本科的時候,他已經在讀研究生了。入學之前,他在複旦大學曆史係畢業(ye) ,受過比較好的史學訓練,為(wei) 他的學術研究奠定了根基。當然他的學術生涯當中有些曲折,比如在研究生期間與(yu) 研究生之後不是很順利,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實上,他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工作依然還是勤奮,創作的勢頭非常好。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師兄朱義(yi) 祿教授的勤奮。最近他發給我退休後所作的、以及已經發表和出版的論著,讓我非常吃驚:竟有320萬(wan) 字之多。作為(wei) 退休教師來說,這是很不容易的。實在地說,很多在職的教師也達不到這樣的成果。從(cong) 學術上的勤奮來說,朱義(yi) 祿教授確實是個(ge) 榜樣。
朱義(yi) 祿教授的很多工作得益於(yu) 我前麵提到的史學訓練。早年他有複旦曆史學本科的經曆,這對他後來的學術研究有長期影響,他的很多研究成果都是與(yu) 之相關(guan) 的。從(cong) 研究對象來看,主要集中在明清思潮,包括王學以及王門後學等等,曆史脈絡清楚、材料比較翔實,體(ti) 現了曆史的品格。除史學特點之外,朱義(yi) 祿教授投身於(yu) 馮(feng) 契門下,受到了比較好的哲學訓練,具有哲學的眼光,他的很多著作都體(ti) 現著這一點。與(yu) 一般意義(yi) 上的曆史學研究所作的描述性考察不同,他試圖對所涉及的曆史學派(如明清學派),作出理論上的分析,體(ti) 現其曆史脈絡。
退休之後他有許多論著,其中代表作之一是《泰州王門思想研究》。顧名思義(yi) ,這本書(shu) 研究的是泰州學派的演化脈絡。泰州學派是王門後學中的重要學派,具有獨特的個(ge) 性特點。這本書(shu) 對王門後學的開啟過程與(yu) 泰州學派的思想脈絡進行了細致的分析,對其思想作出了深入的考察;裏麵既涉及對代表性人物的個(ge) 案研究,又關(guan) 注到不同人物之間的相互影響和前後穿插呼應,表現出內(nei) 在的思想相關(guan) 性。同時,這本書(shu) 對泰州王學在明清之際及其在中國近代的影響作了具體(ti) 的分疏,展現出開闊的視野;在很多方麵,是發前人所未發。這本書(shu) 資料翔實、考論詳備、脈絡清晰,和朱義(yi) 祿教授之前出版的《明清之際的啟蒙文化心態》《黃宗羲與(yu) 中國文化》《顏元李塨評傳(chuan) 》等具有呼應的關(guan) 係。從(cong) 對象上來說,都集中在明清時期;從(cong) 思想脈絡來看,彼此之間都具有相關(guan) 性,如明清時期的啟蒙文化心態、黃宗羲與(yu) 中國文化等等,都和泰州學派與(yu) 王門後學有著密切關(guan) 聯;顏元、李塨等既對王學作出批判,也構成清代的一個(ge) 思想獨特的重要學派;對這些學派的分疏前後呼應,體(ti) 現出作者在明清思想方麵的進展和係統性。這幾本書(shu) 匯總起來,就是一幅係統的畫卷。
同為(wei) 馮(feng) 契先生的學生,朱義(yi) 祿教授比我早入師門,是我的學長。作為(wei) 同門,我對朱義(yi) 祿教授在明清思想研究中取得的成果感到非常高興(xing) ,也相信這些成果有助於(yu) 推進學術界在這方麵的發展。退休之後,他尤其體(ti) 現出驚人的創造力,我前麵提到的320萬(wan) 字著作,主要都是他退休後的作品。一般而言,退休後比較注意養(yang) 生頤年,很少會(hui) 進行學術性的探索,因為(wei) 學術研究是艱苦的勞動。但朱義(yi) 祿教授樂(le) 此不疲,在這個(ge) 領域中辛勤耕耘,取得了一係列成果,顯示出他旺盛的創造力,這是一個(ge) 很獨特的現象。從(cong) 60多歲退休到80多歲,這期間一直筆耕不輟,多方麵的成果通通湧現出來,給學界產(chan) 生了很重要的影響,提供了豐(feng) 富的學術成果與(yu) 思想資源。他的學術經驗有值得關(guan) 注之處,為(wei) 我們(men) 的明清思想研究提供了開拓性的研究視角。這與(yu) 朱義(yi) 祿教授在曆史、哲學等多方麵的深厚訓練是有關(guan) 係的。
我希望朱義(yi) 祿教授——我的師兄能夠健康長壽,能夠在學術上繼續耕耘、做出更大的創造。謝謝!
朱義(yi) 祿先生的學術道路與(yu) 成就
錢明(浙江省社會(hui) 科學院陽明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朱義(yi) 祿先生是當代著名哲學家馮(feng) 契先生的弟子。馮(feng) 先生是浙江諸暨人,對家鄉(xiang) 的學術事業(ye) 曆來比較關(guan) 心,與(yu) 浙江省社科院、杭州大學、寧波大學等學術機構有很深的交情。朱老師經常隨師來浙參會(hui) ,加之其本人祖籍寧波,因此亦與(yu) 浙江學術界交往密切,結下不解之緣。而比朱老師晚出道好多年的我,因學術成長過程和研究方向與(yu) 朱老師有部分重疊,所以對他的為(wei) 學之路及所取得的學術成就應該說是比較了解的。
朱義(yi) 祿先生1942年出生於(yu) 上海;1965年畢業(ye) 於(yu) 複旦大學曆史係,接受了較為(wei) 嚴(yan) 格而係統的史學訓練;1978年考取華東(dong) 師範大學中國哲學史專(zhuan) 業(ye) ,師從(cong) 馮(feng) 契先生,又受到了更為(wei) 嚴(yan) 格而係統的哲學訓練;1985年調入同濟大學,2004年從(cong) 同濟大學文法學院退休。因此,朱老師的學術基礎在他們(men) 那一代人中是比較全麵、紮實的,加之他生長在大上海,見識廣,愛好多,有才氣,故又頗有點文人氣質和雜家風格。他的著作、論文融學術性與(yu) 知識性為(wei) 一體(ti) ,讀來津津有味,用馮(feng) 契先生的話說:“有著雅俗共賞的效果。”
一、初次相識
記得我第一次見到朱義(yi) 祿先生,是在1980年11月26日至12月3日由中國哲學史學會(hui) 華東(dong) 分會(hui) 和浙江省社會(hui) 科學研究所合作在杭州群英飯店舉(ju) 辦的“華東(dong) 地區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上。因我當時剛入職浙江省社會(hui) 科學研究所哲學研究室不久,成為(wei) 以時任哲學研究室主任沈善洪、社科所副所長王鳳賢為(wei) 首的研究團隊的一員,故而有幸參加了此次研討會(hui) ,得以與(yu) 由時任中國哲學史學會(hui) 副會(hui) 長、中國哲學史學會(hui) 華東(dong) 分會(hui) 會(hui) 長馮(feng) 契先生帶領的團隊相識,其中就包括朱義(yi) 祿先生和陳衛平先生,還有鄧艾民先生、邱漢生先生、周繼旨先生、潘富恩先生、錢耕森先生、張立文先生、陳來先生以及瑞士的耿寧先生和日本的深澤助雄先生等。這是本人與(yu) 這一批當代中國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最具影響力的學者的首次相識,至今印象深刻。
陳來先生在30年後寫(xie) 的《陽明學研究的回顧與(yu) 前瞻》一文中指出:“改革開放以後,陽明學研究在大陸才真正開始。70年代後期,浙江的沈善洪、王風賢先生在撥亂(luan) 反正的時期,開始研究王陽明哲學。1980年他們(men) 寫(xie) 成了《王陽明哲學研究》小書(shu) 的初稿,並在同年秋天在杭州舉(ju) 辦了華東(dong) 地區宋明理學討論會(hui) ,在會(hui) 上向與(yu) 會(hui) 代表分發了他們(men) 的小書(shu) 。這本書(shu) 雖然隻是一本數萬(wan) 字的小冊(ce) 子,但卻是新時期王陽明研究的開始。”作為(wei) 過來人,我以為(wei) 這一定位和評價(jia) 是符合曆史實際的。
當時參加“華東(dong) 地區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的有來自華東(dong) 各省市及北京、山東(dong) 、黑龍江、甘肅等高校院所及新聞出版40多個(ge) 單位的84位中國哲學史研究工作者。因此,它雖為(wei) 地區性會(hui) 議,實際上卻是一次全國性會(hui) 議,而且是1949年以後中國大陸召開的第一次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也是1978年實行改革開放後中國哲學史研究領域舉(ju) 辦的規模最大的專(zhuan) 題性研討會(hui) 。而當時參加會(hui) 議的浙江省社科所的同仁們(men) 幾乎都知道,這次會(hui) 議實際上是想為(wei) 第二年即1981年10月即將在杭州召開的“全國宋明理學討論會(hui) ”做“熱身”性質的“探路”工作。此次會(hui) 議的研討成果及會(hui) 議紀要文稿有三種,即《宋明理學專(zhuan) 題討論會(hui) 情況簡述》《宋明理學討論會(hui) 紀要》《宋明理學討論會(hui) 的論點簡介》。遺憾的是,當時還不時興(xing) 會(hui) 議合影,拍照是件比較奢侈的事,所以在我的記憶中此次研討會(hui) 沒有留下任何照片,浙江省社科院的檔案中亦無照片留存。所幸的是,朱義(yi) 祿先生保存了一份油印的“出席宋明理學討論會(hui) 代表名冊(ce) ”,成為(wei) 此次會(hui) 議僅(jin) 存的非常珍貴的原始文件。
二、首次合作
“華東(dong) 地區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後不到一年,由中國哲學史學會(hui) 與(yu) 浙江省社會(hui) 科學研究所聯合舉(ju) 辦的“全國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便於(yu) 1981年10月15日至10月21日在杭州西子湖畔的新新飯店隆重登場了。此次會(hui) 議規模之大,檔次之高,遠遠超出了主辦方起初的設想,以至於(yu) 具體(ti) 承辦方浙江省社科所全員動員也應接不暇。我作為(wei) 會(hui) 務組主要成員,因經驗不足,頭緒紊亂(luan) ,忙中出錯,鬧出不少笑話,印象之深,終生難忘。
遺憾的是,前後相接的“華東(dong) 地區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和“全國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我因忙於(yu) 會(hui) 務,與(yu) 隨馮(feng) 契先生出席這兩(liang) 次研討會(hui) 的朱義(yi) 祿先生、楊國榮先生、陳衛平先生以及陳來先生等皆未有太多接觸,更無深入交流,對他們(men) 在會(hui) 議期間的活動沒有留下什麽(me) 記憶。
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倒是“全國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結束後不久,浙江省便於(yu) 1983年9月正式成立了隸屬於(yu) 省哲學學會(hui) 的“中國哲學史研究會(hui) ”,而研究會(hui) 成立後第一件事,就是啟動《黃宗羲全集》的編纂工作。時任浙江省社科所哲學研究室主任、後任浙江省社科院院長和杭州大學校長的沈善洪先生從(cong) 一開始即是這項工作的總負責人並擔任主編。起初的編纂工作由時任浙江省委黨(dang) 校教員的李明友先生協助,後由從(cong) 浙江省委黨(dang) 校調入浙江省社科所的吳光先生協助並擔任執行主編。他們(men) 為(wei) 了幫助我盡快提高古籍文獻的閱讀點校能力,讓我也承擔了第一、二冊(ce) (分別於(yu) 1985年11月、1986年5月由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中的《深衣考》《弘光實錄抄》《西台慟哭記注》《冬青樹引注》的點校工作,獲得了極好的鍛煉機會(hui) 。
雖然《黃宗羲全集》的編纂是借了“華東(dong) 地區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和“全國宋明理學研討會(hui) ”的東(dong) 風,但更主要的還是為(wei) 了迎接紀念黃宗羲逝世290周年。1984年11月30日至12月3日,作為(wei) 此次紀念活動的重要內(nei) 容,由浙江省社會(hui) 科學院哲學研究所、浙江省中國哲學史研究會(hui) 和寧波市哲學學會(hui) 聯合舉(ju) 辦的“黃宗羲與(yu) 浙東(dong) 學派學術討論會(hui) ”在寧波市委黨(dang) 校召開。這是1949年以來首次召開的以“黃宗羲與(yu) 浙東(dong) 學派”為(wei) 專(zhuan) 題的學術討論會(hui) ,有來自上海及浙江省內(nei) 各高校科研機構的代表共50餘(yu) 人參加了這次會(hui) 議。馮(feng) 契先生也應邀與(yu) 會(hui) 。朱義(yi) 祿先生碩士論文的研究對象本是梁漱溟,因梁當時為(wei) “敏感性”人物,又因研二時的讀書(shu) 報告為(wei) 黃宗羲的《明儒學案》,遂把重心轉向黃宗羲,故而亦隨馮(feng) 先生一道參會(hui) 。關(guan) 於(yu) 此次會(hui) 議的簡況,可參閱拙文《黃宗羲與(yu) 浙東(dong) 學派學術討論會(hui) 述要》。而我則作為(wei) 會(hui) 務組成員,與(yu) 朱老師有了進一步接觸的機會(hui) ,對朱老師的了解才開始增多,並且有了書(shu) 信往來。朱老師至今仍保存著會(hui) 後我寫(xie) 給他的一封信函,內(nei) 容是回答並請教朱老師有關(guan) 王畿及浙中王門之質疑的,盡管略顯膚淺,但能與(yu) 當時已在學界嶄露頭角的朱老師通信本身就頗有意義(yi) 。
值得提及的是,在“黃宗羲與(yu) 浙東(dong) 學派學術討論會(hui) ”期間,《黃宗羲全集》主編沈善洪、執行主編吳光主持召開了《黃宗羲全集》點校人員工作會(hui) 議,主要是檢查落實黃宗羲遺著的整理出版計劃,以力爭(zheng) 盡快為(wei) 學術界提供全麵研究黃宗羲的第一手資料。會(hui) 上,馮(feng) 契先生對《黃宗羲全集》的整理工作也提出了一些建議,比如對自己的學生朱義(yi) 祿說:“(在校勘黃宗羲《子劉子學言》之時)最好與(yu) 上海市文物委員會(hui) 聯係一下,以證實(上海圖書(shu) 館原藏《子劉子學言》)為(wei) 康熙仿刻本。”先是在1984年5月,沈善洪先生、吳光先生得知朱義(yi) 祿先生在上海圖書(shu) 館發現《子劉子學言》(此書(shu) 曆來有存目而不見原書(shu) )後,便由吳光先生去函邀請朱老師參與(yu) 《黃宗羲全集》第一冊(ce) 《子劉子學言》的點校工作。就這樣,我與(yu) 朱老師又成了《黃宗羲全集》編纂團隊乃至黃宗羲與(yu) 浙東(dong) 學派研究的合作者。
兩(liang) 年後的1986年10月20至25日,憑借《黃宗羲全集》第一、二冊(ce) 的正式出版,由浙江省社會(hui) 科學院主辦,中國社會(hui) 科學院曆史所中國思想史研究室、華東(dong) 師範大學哲學研究所、浙江省中哲史研究會(hui) 、杭州大學、寧波大學、寧波師範學院、餘(yu) 姚市政協、寧波市文管會(hui) 、寧波市哲學學會(hui) 、寧波市曆史學會(hui) 協辦的首屆“國際黃宗羲學術討論會(hui) ”在寧波隆重召開。馮(feng) 契先生攜其助手周瀚光,學生朱義(yi) 祿、楊國榮與(yu) 會(hui) 。楊國榮、周瀚光、朱義(yi) 祿分別提交了題為(wei) 《黃宗羲與(yu) 王學》《黃宗羲科學思想論略》《黃宗羲與(yu) 劉宗周思想異同的比較》的與(yu) 會(hui) 論文,會(hui) 後均收入此次會(hui) 議的論文集《黃宗羲論》中。
在我的記憶中,朱義(yi) 祿先生是在中國大陸學術環境大為(wei) 改善的上世紀八十年代隨馮(feng) 契先生來浙江參加各類學術活動最多的年輕學者之一,因此也是與(yu) 浙江學術界來往最為(wei) 密切的馮(feng) 門學者之一。通過這樣頻繁的學術交流和密切的人員往來,朱老師在提升自己的同時,也幫助了浙江學術事業(ye) 的發展和後勁力量的培養(yang) ,而朱老師在來浙參加了幾次大型的學術活動之後,便陸續在《哲學研究》《中國哲學史研究》《文匯報》《史林》《浙江學刊》《江漢論壇》《江海學刊》等重要刊物上發表了一批有分量的論文,內(nei) 容又是以黃宗羲與(yu) 明清思想等為(wei) 主,就是最好的證明。這說明,上世紀80年代由馮(feng) 契先生和沈善洪先生等主導,在浙江舉(ju) 辦並在當代中國學術發展史上留下重要印記的幾次非常重要的學術活動,對於(yu) 我們(men) 這一代學者來說是產(chan) 生過深刻影響的,甚至從(cong) 一定意義(yi) 上說還改變了我們(men) 的人生軌跡和學術道路。
三、學術成就
與(yu) 學術界一些擅長主持課題、擔任主編的組織型、領導型學者不同,朱義(yi) 祿先生基本上走的是默默研究、獨立著述、淡泊名利、甘當綠葉的學術之路。這從(cong) 朱老師所取得的豐(feng) 碩學術成果中亦能看出一斑。總的來說,在數十年的學術生涯中,朱老師的研究方向及其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四個(ge) 方麵(以專(zhuan) 著為(wei) 例):
第一、儒家人格思想及魏晉玄學研究,代表性成果有《儒家理想人格與(yu) 中國文化》(遼寧教育出版社1991年9月,36.5萬(wan) 字)、《從(cong) 聖賢人格到全麵發展——中國理想人格探討》(陝西人民出版社1992年6月,20萬(wan) 字)、《魏晉玄學》(上海社會(hui) 科學院出版2006年5月,37.4萬(wan) 字)等。
第二、黃宗羲及明清啟蒙思潮研究,代表性成果有《逝去的啟蒙——明清之際啟蒙學者的文化心態》(河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6月,26.8萬(wan) 字)、《黃宗羲與(yu) 中國文化》(貴州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32.6萬(wan) 字)等。
第三,儒家學派及陽明後學研究,代表性成果有《顏元評傳(chuan) (附李塨評傳(chuan) )》(南京大學出版社2006年7月,36.5萬(wan) 字)、《顏李學派研究》(商務印書(shu) 館2022年7月,41.5萬(wan) 字)、《泰州王門思想研究》(孔學堂書(shu) 局2022年10月,49萬(wan) 字)等。
第四、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研究,代表性成果有《康有為(wei) 評傳(chuan) 》(廣西教育出版社1996年8月,18.2萬(wan) 字)、《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潮研究》(上海社會(hui) 科學院出版社1998年1月,30.3萬(wan) 字)等。
朱義(yi) 祿先生是2004年退休的,退休之前發表論文112篇,學術成果合計270餘(yu) 萬(wan) 字;退休之後發表論文63篇,學術成果合計320餘(yu) 萬(wan) 字。此外,還有合著、典籍釋評、辭典編纂等十餘(yu) 種著述。因此,如果從(cong) 上世紀80年代中期算起,朱老師的學術生涯大致可分為(wei) 兩(liang) 個(ge) 階段,即1984年至退休之前的約20年與(yu) 2004年至現在的約20年。如果說前30年是朱老師學術研究的積累、成長期,那麽(me) 後20年則可謂是其學術研究的發展、爆發期。因為(wei) 在我看來,朱老師退休後完成的《魏晉玄學》(2006年)《顏李學派研究》(2022年)《泰州學派思想研究》(2022年)三部大著,不僅(jin) 是其學術研究的代表作,還是其學者生涯的最大亮點。
就在朱義(yi) 祿先生潛心研究並撰寫(xie) 這三部大著的時候,我與(yu) 朱老師的交往在中斷了若幹年後又恢複並比之前更多了起來。正因此,我對他近20年來所取得的新成果及其研究過程可以說是相當了解的。比如《顏李學派研究》就是應南京大學周群教授的邀請而承接的。該書(shu) 可以說是原南京大學校長、國家古籍整理出版規劃小組組長匡亞(ya) 明教授主編的《中國思想家評傳(chuan) 叢(cong) 書(shu) 》的學術延展,或者說是承緒《中國思想家評傳(chuan) 叢(cong) 書(shu) 》的又一重大課題。亦正因此,在我開始主持國家重大項目“陽明後學文獻整理與(yu) 研究”時,便首先想到了朱老師,並邀請他承擔了該項目子課題中一個(ge) 大項——《泰州學派思想研究》。此時的朱老師已近耄耋之年,但自接受之日起,便調整生活節奏,改變作息時間,再次投入於(yu) 枯燥的研究工作,高質量地完成了課題組和出版社交給的所有任務,這種提攜後輩、甘為(wei) 他人作綠葉的奉獻精神,為(wei) 我們(men) 這些後來者樹立的榜樣。
適值“朱義(yi) 祿先生學術著作研討會(hui) ”在其供職近40年視同母校的同濟大學召開之際,作為(wei) 後輩的我,匆匆草寫(xie) 數千言,回顧既往,聊表心跡,權作對朱老師的祝賀與(yu) 祈福!
大義(yi) 所在識大體(ti) ——我所認識的朱義(yi) 祿教授
餘(yu) 治平(上海交通大學長聘教授)
最早結識朱義(yi) 祿教授可能是在2003年上海哲學學會(hui) 的年會(hui) 上,這是交大陳章亮教授做會(hui) 長召集的會(hui) 。算來也已二十多個(ge) 年頭了。當時隻知道朱老師來自同濟,說起話來口音很重,後來知道他那是寧波話,而不是上海話。但他的話,比起葉敦平老師的上海話則好懂許多。我聽葉老師的話,經常都得豎起耳朵,否則就跟不上。後來在華師大朱貽庭教授發起、組織的文廟儒學會(hui) 議上,幾乎每次都能見到朱義(yi) 祿老師,聆聽他的發言;而在《與(yu) 孔子對話》連續九年不同主題的論文集裏,每期都能讀到他的文章,印象最深的大概是這兩(liang) 篇:《儒家擔當精神的近代命運》和《試論儒家的社會(hui) 責任感》,奠定了我對朱老師學術立場的基本認知。或許是因為(wei) 他是馮(feng) 契先生的弟子,我一直認為(wei) 他跟建國初出生的陳衛平老師年齡差不多大,所以就沒覺得朱老師是太老、太遠的長者,以至於(yu) 在2019年衡水董仲舒會(hui) 議開幕辭的問候致敬中,我都沒把他列入老前輩,現在想來很是慚愧。朱老師身體(ti) 好,八十多歲了還能夠隻身一人外出開會(hui) ,從(cong) 來沒看見有家屬或學生陪伴他過,也不需要別人把他當老人家一樣攙扶著或享受單獨接送的待遇。拖著一個(ge) 行李箱,走遍大江南北,精氣神十足,陌生人都不會(hui) 認為(wei) 他竟然有八十多歲的年紀了。有時我懷疑自己能不能活到八十歲,而如果活到八十歲的時候,還能不能有他這麽(me) 棒的身體(ti) ,於(yu) 是便對朱老師,又好生羨慕之心。
口述曆史,價(jia) 值珍貴。近些年來,無論是在衡水的董仲舒會(hui) 議上,還是在肥城、武漢的君子論壇上,會(hui) 間偶遇,或茶歇,或一起考察,我都十分願意跟隨在朱老師的身邊,吃飯也願意跟他坐在一桌,圍攏在他身邊總有聽不完的故事。他經常口述曆史,講得有名有姓,時間地點,來龍去脈頭頭是道,很有魅力,吸引一眾(zhong) 年輕學者。帶有寧波腔的曆史場景描述,往往也更生動,也更可親(qin) 。如是我聞,他在1985年《哲學研究》第4期上,發表《論黃宗羲的哲學史方法論發微》,這篇文章是他研二時的讀書(shu) 報告,畢業(ye) 後七易其稿。覺得前人沒有好好發掘,自己對此頗為(wei) 自負。女編輯張智彥,慧眼識珠,認為(wei) 文章有很強的創新性,決(jue) 定刊發。稿費是185元,而朱老師當年的月工資也才82元。那一年,他從(cong) 華東(dong) 化工學院調到同濟大學,緣由好像是住房解決(jue) 不了的問題,期間所經曆的波折也夠寫(xie) 一本書(shu) 了。1987年的他,第一次申請國家社科基金,也是最早的一批,得到方克立的支持,潘富恩的推薦,順利地就拿到了5000元的巨額資助。這在當年,可算是一筆大錢,因為(wei) 那個(ge) 時候一般人的工資每月也隻有五六十元。最終的結項成果是一部36萬(wan) 字的大著——《儒家理想人格與(yu) 中國文化》,1991年出版。書(shu) 出來之後,好評如潮,學界天花板的《中國社會(hui) 科學》,坊間流行的《新民晚報》都發了書(shu) 評。隨後的1992年又應中山大學李宗桂教授的邀約完成並出版了《從(cong) 聖賢人格到全麵發展》一書(shu) ,明確提出“平民化的自由人格”應當成為(wei) 當代社會(hui) 主義(yi) 理想人格的觀點,為(wei) 時人所注目,為(wei) 多家報刊所轉摘。1993年初,“朱義(yi) 祿學術著作研討會(hui) ”由上海市哲學學會(hui) 、同濟大學聯合舉(ju) 辦,這是上海中哲界以個(ge) 人名義(yi) 召開學術會(hui) 議的“第一人”,當時的影響和震撼都還是不小的。《文匯報》曾以“兩(liang) 部專(zhuan) 著填補中國哲學史空白”為(wei) 題,發表報道,稱其“開辟了一個(ge) 從(cong) 君子到聖賢的理想人格研究新的領域”,可謂嘉惠後學。現在朱老師涉足君子學領域,可能就緣於(yu) 這部書(shu) 的知識背景。口述史的主體(ti) 一般都不會(hui) 撒謊,也不敢故意歪曲,最多隻有記憶錯位,因而在許多人看來,寧願相信口述史,也不相信正史。
欲摧彌堅,練就人格。朱老師大學畢業(ye) 那年,俺才出生。所以,傾(qing) 聽他的故事敘述,對我而言,總帶有學習(xi) 曆史、強化曆史記憶的性質。當代中國的許多重大事件,經過他的個(ge) 人視野,再經過他的寧波話口述,則在我們(men) 的腦海裏變得有血有肉,水乳交融。1965年畢業(ye) 時,中央下發368號文件,叫《中央關(guan) 於(yu) 分配一批高等學校畢業(ye) 生到基層工作的指示》,目的是要把一批應屆大學畢業(ye) 生派到基層去,經過兩(liang) 年左右的社會(hui) 實踐,再成為(wei) “無產(chan) 階級革命接班人培養(yang) 對象”。朱老師原本出身於(yu) 所謂“剝削階級”家庭,成分被劃定為(wei) 資本家,應該是沒有資格進入這一行列的。可當時的複旦大學為(wei) 了湊足國家計委下達的5840名指標,硬是把他“圈”了進去。當時也都宣誓過:“打起背包走天下”,“黨(dang) 指向哪裏就到哪裏”。可到了1966年,風雲(yun) 突變,原計劃泡湯。於(yu) 是他又被掛靠到崇明縣紅專(zhuan) 學院去待了兩(liang) 年。1968年,被強行分到紅星農(nong) 場商店做營業(ye) 員。幹拷醬油、賣老酒、西瓜子等活,還算輕鬆,有時也當裝卸工。按照當時的國家規定,大學生的工資是比較高的,而商店經理的工資,則比他相差一大截。嫉妒心日增的經理,在別人的挑撥下,對小朱做了個(ge) “特殊照顧”,把他從(cong) 南貨部調到屠宰部。讓他天天與(yu) 屠夫為(wei) 伍,日日聞惡心的血腥味。真可謂“斯文掃地”。於(yu) 是,朱老師便給崇明縣革命委員會(hui) 主任寫(xie) 了封信,稱專(zhuan) 業(ye) 不對口,要求調動到文教係統工作。縣革委會(hui) 主任竟然也作了批示,1972年4月就調到崇明縣馬橋中學任教。那是一所設備較好的完中,可不料又被小人告訐,把他不經意中講的話上綱上線,直接安上了宣傳(chuan) “文藝生活枯燥論”、攻擊“上山下鄉(xiang) ”政策兩(liang) 大“罪狀”,並勒令停職檢查,結果是到食堂裏當“火頭軍(jun) ”,專(zhuan) 門燒飯,還天天要“享受1500”張大字報的特殊“眷顧”。由此則可知,年輕時候的朱老師,其內(nei) 心是何等的強大!如果不強大,就一天都活不下來。之後則又每況愈下,從(cong) 完中一直到1978年考上研究生這段時間都是“帶帽子的小學教師”。現在朱老師還常回憶說,“這椎心泣血的十三年,終生難忘”。而“苦難的磨煉,往往是人奮發向上的動力”,隻是這種磨煉的代價(jia) 總是顯得昂貴了點,無論對於(yu) 國家、社會(hui) ,還是對於(yu) 經曆其中的每一位個(ge) 體(ti) 。青年時期的這段人生經曆,很艱苦,但卻錘煉了朱老師的堅忍不拔、總有本領超越環境的品格和人格。
邊緣發力,問鼎哲壇。朱老師經常戲稱自己是“混進”中國哲學界的。他是1960年進的複旦曆史係,讀本科,到大四則要分專(zhuan) 業(ye) 。他被分在了“亞(ya) 洲、非洲、拉丁美洲民族解放運動史”專(zhuan) 業(ye) ,這個(ge) 專(zhuan) 業(ye) 名稱竟然長達15字,很是奇葩。1978年,朱老師報考上海師範學院研究生的時候,中國哲學史的成績為(wei) 83分,在眾(zhong) 多考生中獨占鼇頭。政治80分,馬克思主義(yi) 哲學60分,古漢語60分,外語40分是算中上的了。同學中,外語考得最差的隻有24分,能達到及格的是極少數。在那個(ge) 特殊年代裏,鑽研英文,是資本主義(yi) ;學習(xi) 俄文,是修正主義(yi) 。上麵的口號是“批資鬥修”。考外語時,規定可以帶辭典進場的。朱老師的中國哲學史成績居首位,緣由是他有一個(ge) 天賦,就是會(hui) 應付考試。複試是一天筆試,半天麵試。麵試的主試是馮(feng) 契先生,還有曾樂(le) 山、張天飛老師。他們(men) 提了一個(ge) 冷門問題:章太炎對譚嗣同《仁學》的看法。朱老師回答得比較正確,所以最後就被正式錄取了。本科學曆史的,碩士則“混進”了哲學。可寫(xie) 畢業(ye) 論文的時候,“西洋鏡”終究還是穿幫了,馮(feng) 契先生判定他的史學功底紮實,但研究哲學是差了點的。於(yu) 是,畢業(ye) 分到華化後,朱老師就在想: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呢,還是隨波逐流呢?稍作猶豫之後,他毅然選擇了前者。1965-1985這二十年人生的苦難,讓他深感“步入學術殿堂的不易”。沒有聽過一節中國哲學史課的他,尚且還能拿到高分。為(wei) 此他不甘“沉淪”,躲在華化的“城堡”裏惡補各種與(yu) 哲學相關(guan) 的學科,紮紮實實又讀了四年的書(shu) ,倫(lun) 理學的、心理學的、法學的、社會(hui) 學的、教育學的、文藝學的、宗教學的、美學的、考古學的,等等。這些知識,後來在他自己的《儒家理想人格與(yu) 中國文化》一書(shu) 中都能夠找到寫(xie) 作痕跡和思想淵源。
學術人生,既要“謀食”,又要“謀道”,謀食與(yu) 謀道不得不並行。朱老師常說,他兩(liang) 個(ge) 兒(er) 子要上學,開銷不少,壓力實在是山大。“教書(shu) 隻為(wei) 稻粱謀”,首先得完成學校所規定的教學工作量,才能維持生計。同濟社科係的第一門選修課《中國古代哲學》就是朱老師開設的,之後陸續又開了《中國近代哲學與(yu) 文化》《中國文化概論》《佛道與(yu) 中國文化》《諸子百家與(yu) 文化建設》《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想史》《中西倫(lun) 理思想比較研究》《家庭、私有製與(yu) 國家的起源》等近十門選修課。學會(hui) 利用課程平台,把選修課辦成專(zhuan) 業(ye) 講壇,借機探討中國哲學專(zhuan) 業(ye) 問題,提升自己研治國學的專(zhuan) 業(ye) 能力。我相信,他的這條經驗對於(yu) 如今棲居於(yu) 馬院的許多中哲、西哲學者而言,應該是很有啟發的。有些課程的講稿,因為(wei) 有獨創性的見解,他就寫(xie) 成了專(zhuan) 著。如《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想史》,還獲得了上海市馬克思主義(yi) 學術出版基金資助出版,書(shu) 名改為(wei) 《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潮研究》。《中國古代哲學》課程也講了幾年,覺得範圍太廣,於(yu) 是便縮小到先秦諸子。後來則成了《諸子百家》一書(shu) ,由同濟大學出版社出版。朱老師雖然入中國哲學的門比較晚,又長期處於(yu) 非哲學係的外圍學科,卻能夠不懈努力,筆耕不輟,慢慢從(cong) 邊緣向中心進發,聚沙成塔,蔚為(wei) 大觀。上海灘的哲學中心長期都在複旦、華師大這邊,中哲、西哲、馬哲、倫(lun) 理學皆是如此。朱老師雖然一天也沒有在這兩(liang) 個(ge) 單位工作過,既沒拿到中哲專(zhuan) 業(ye) 的博導資格,又沒有XX學者之類的光環,但如今他卻能夠擁有自己獨特的學術領域,學問做得很純粹、很成功,而沒有淪為(wei) 那種泛泛而談、大而無當的“全能專(zhuan) 家”,或不入流的“業(ye) 餘(yu) 票友”,甚至還經常引來許多身處哲學係科同門師友的豔羨和望塵莫及。這一點,如果他沒有足夠的自信和耐心,沒有堅韌的毅力和頑強的定力,肯定是做不到的,因而便顯得異常難得、可貴,值得我輩取法學習(xi) 。僅(jin) 關(guan) 於(yu) 明清思想的研究,朱老師就出了五本大作,《明清之際啟蒙學者的文化心態》(1995)、《黃宗羲與(yu) 中國文化》(2001)、《顏元李塨評傳(chuan) 》(2006)、《顏李學派研究》(2022)、《泰州王門思想研究》(2023),字數共計196萬(wan) 字,妥妥的明清哲學精專(zhuan) 、扛鼎之作,功底深厚,頗得要領。中國哲學界的滬上前輩學者中,朱義(yi) 祿教授應該算是成果很多的一位,這至少說明他人很勤奮,不放棄,不掉隊,就算老了也要耕耘不止,精力旺盛堪比少年,這已經足以令我等欽佩萬(wan) 分了。
作為(wei) 知識分子,朱老師是有情懷、有擔當的。朱老師遠非憤青,跟他在一起聊天,海闊天空,汪洋自恣,並不是義(yi) 憤填膺的那種,而是閑談中,不經意就能讓眾(zhong) 人發出會(hui) 心的笑聲,一雙不大的眼睛裏時常閃爍出睿智與(yu) 光芒。這一點,倒也暴露了他身上所具有的江南人不搞衝(chong) 突、上海佬圓潤有餘(yu) 的精神特性。當初加朱老師手機微信的時候,心裏還估摸著他基本不會(hui) 用的吧,沒啥事要聯係的,可後來沒想到的是,跟他的交流,無論如何都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他能讓你覺得你所麵對的,並不是一位年逾八秩的垂垂老者,而是一個(ge) 朝氣蓬勃、道義(yi) 滿懷的年輕小夥(huo) 子。朱老師是有大視野的,也是有大格局的,對國家,對民族,對人類,總都有無盡的牽掛,無愧於(yu) 時代的知識分子,也不乏顏元那種“天下事皆吾儒分內(nei) 事,儒者不費力,誰費力乎”的豪情。每有大事出來,激濁揚清是必須的。大是大非麵前,總能想得開,找準一個(ge) 詮釋的切入口,彰顯出哲學家的批判勇氣和思想穿透力,當然,也常有恨鐵不成鋼的指責、埋怨和無奈。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擔當世道、勞濟生民”的儒者風骨。朱老師是一個(ge) 聰明人,做學生時,考試答題前,總不急著做題,而是先認真審一下題目,揣摩一番出題人的真實意圖,然後再下筆。因而他每每考試,總能得個(ge) 高分。
衷心祝願尊敬的朱老師:永葆身體(ti) 健康硬朗,精神世界活力無邊!
君子其人,君子其學——我所理解的朱義(yi) 祿先生及其學問
何善蒙(浙江大學哲學學院教授)
一
朱義(yi) 祿先生1965年畢業(ye) 於(yu) 複旦大學曆史係,從(cong) 這個(ge) 意義(yi) 上來說,似乎也可以說我和朱先生有一些交集,不過很是遺憾,餘(yu) 生也晚,未及得見君子於(yu) 複旦。不過有緣之人,總是會(hui) 有一些契機。我1996年進入複旦哲學係讀本科,2000年跟劉康德老師讀碩士生,因為(wei) 劉老師跟朱老師之間頗有交往,因此我也得以聽聞不少跟朱老師相關(guan) 的“故事”,這些故事大抵是一些學人們(men) 之間“糾葛趣事”。這些“趣事”給了一個(ge) 朦朧的關(guan) 於(yu) 朱義(yi) 祿老師的形象,對學術有著執著的興(xing) 趣,有著堅定立場,這大概也就是一個(ge) 君子的基本形象。
當然,直到我2005年離開複旦,我跟朱老師之間依舊是沒有任何事實上的交集的,雖然,我也參加了上海辭書(shu) 出版社張良一老師組織的鑒賞辭典的編撰,朱老師也是參加其中的,但是,他做的是《貞觀政要鑒賞辭典》,我參與(yu) 的是《先秦諸子名篇》以及《諸子百家鑒賞辭典》,雖然在同一個(ge) 類目之下,但是,很遺憾,還是擦肩而過了。2015年11月28-29日第九屆長三角中國哲學博士生論壇,應該來說是我和朱義(yi) 祿老師第一次線下見麵。不過博士生論壇主要是以博士生交流為(wei) 主,再加上我一般都是飲酒過多,所以,跟朱老師之間的第一次現實交往,確實也沒有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其實可能是有的,隻是被酒精掩蓋了。不過這樣也很好,因為(wei) ,君子之交淡若水嘛,淡淡的就很好了。
因為(wei) 從(cong) 2014年開始參與(yu) 了君子文化論壇這一全國性的活動,君子文化自然也成為(wei) 我所關(guan) 注的重點領域之一。除了君子文化基金會(hui) 所主導的一年一度的全國君子文化論壇,主編《中華君子文化》輯刊之外,我也確實覺得君子文化毫無疑問是中華文化的內(nei) 核,因此,也不斷在嚐試一些新的形式,來推動君子文化的研究和普及推廣。2019年底以來,疫情成為(wei) 了一個(ge) 最為(wei) 普遍的事實,由此,“線上”也成為(wei) 一個(ge) 新常識。在這種背景下,2021年我們(men) 開始策劃“西湖君子會(hui) 講”,希望基於(yu) 線上的形式,借助會(hui) 講的方式,每期一個(ge) 主題,來推進君子文化的傳(chuan) 播和弘揚,這個(ge) 會(hui) 講從(cong) 2021年11月5日開始(第一講:君子溯源,由江蘇社科院胡發貴研究員和上海交通大學餘(yu) 治平教授主講),至今已經十五講(2023年12月27日,清華大學唐文明主講)。
鑒於(yu) 朱先生在中華君子文化研究領域的獨特貢獻,我們(men) 在2022年11月8日晚上邀請朱先生做客“西湖君子會(hui) 講”,朱先生講的主題是“君子含義(yi) 的演變——從(cong) 孔夫子到七君子”,朱先生的演講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因為(wei) 朱教授早年的著作《儒家理想人格與(yu) 中國文化》(36萬(wan) 字,係1987年國家社會(hui) 科學基金項目成果,1991年出版)是學界研究儒家理想人格及其當代價(jia) 值最早著作之一,對學術界產(chan) 生了很大影響。所以,對於(yu) 這個(ge) 問題的研究,朱先生可以說是開風氣之先,因此,整個(ge) 講座對於(yu) 朱先生來說,是手到擒來,聽眾(zhong) 也是獲益良多的。
這裏不想對講座內(nei) 容做過多的描述,隻想從(cong) 一個(ge) 側(ce) 麵呈現出朱先生的君子之風。我前麵說了,我們(men) 的這個(ge) “西湖君子會(hui) 講”是一個(ge) 在線形式的講座,對於(yu) 我們(men) 在座很多同仁來說,都是習(xi) 以為(wei) 常的,但是對於(yu) 朱先生來說確實是充滿著挑戰的(有不少老先生,比如說牟鍾鑒先生,就是因為(wei) 對於(yu) 在線這個(ge) 形式不熟悉,而沒有參加我們(men) 的會(hui) 講)。其實坦率地說,要讓一個(ge) 80歲的老同誌挑戰新事物,我們(men) 的內(nei) 心也是非常忐忑的。但是,朱老師聽說是要講君子文化,就非常興(xing) 奮,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們(men) 的邀請,可見其對於(yu) 君子這一話題有著深厚的感情和強烈的認同。不過接下來對於(yu) 在線新事物的接受和嚐試過程,更是表現了朱老師的一種君子情懷,從(cong) 軟件的安裝、調試,到字句的組織以及鏡頭的配合,每一步其實都是一種新的嚐試,而在這個(ge) 嚐試的過程中,這種學習(xi) 的熱情和勁頭是具有君子風範,值得點讚!正是因為(wei) 朱老師的這種學習(xi) 的勁頭,使得他所嚐試的新形式講座在當晚得以順利開展,雖然中間亦有小波折,但是總體(ti) 上是波瀾不驚,順利完成。當然,這裏還是要感謝一下上海財經大學郭美華教授的博士後付健玲博士,她當晚也是一直守在朱老師的電腦邊,隨時準備處理各種突發情形。這樣的場景,現在想起來,都是特別讓人感動的。當然,順便提一下,朱老師自從(cong) 開發了這項新技能之後,在線講座的活躍程度也是“飆升”了,這充分地表明,君子應當具有探索和嚐試的精神,而朱老師毫無疑問是具有的。
這幾年董仲舒的會(hui) 議、君子文化的會(hui) 議都會(hui) 遇見朱老師,而且每次都會(hui) 在一起聊比較多,而聽朱老師說起學界的種種趣事,也很是令人開懷!頗有君子之樂(le) !
二
作為(wei) 馮(feng) 契先生早年的弟子,朱義(yi) 祿老師在學界頗有盛名,尤其是最近這二十幾年來,更是進入了一個(ge) “黃金爆發期”。其所出版的著作,有《儒家理想人格與(yu) 中國文化》《從(cong) 聖賢人格到全麵發展》《明清之際啟蒙學者的文化心態》《中國近現代政治思潮研究》《黃宗羲與(yu) 中國文化》《魏晉玄學》《顏元李塨評傳(chuan) 》《顏李學派研究》等等,著述字數達320萬(wan) 以上,從(cong) 研究的範圍來說,涉及了儒家人格、魏晉玄學、明清思想史以及近代思想文化等諸多層麵,可謂是博大精深。
朱老師的研究,雖然涉及甚廣,但是在我看來,應當可以以“君子之學”來概括之,也就是說朱老師的學術旨趣還是深深地紮根在中華君子文化這一核心之上。1991年,朱老師所撰寫(xie) 的第一部專(zhuan) 著,即《儒家理想人格與(yu) 中國文化》,隨後1992年的《從(cong) 聖賢人格到全麵發展》,很明顯都是圍繞著理想人格,尤其是君子問題展開的,特別是第一部書(shu) ,毫無疑問可以稱為(wei) 是現代君子文化研究的開端和奠基之作,對於(yu) 這本書(shu) 的意義(yi) ,馮(feng) 契先生在序文中就很直接地說了,“我讀後,覺得他從(cong) 一個(ge) 特定的角度(從(cong) 人生理想及其實現的角度),來考察儒家與(yu) 傳(chuan) 統文化的關(guan) 係是前人尚未做過的工作,因此書(shu) 中頗多新意和特色”,馮(feng) 先生說,這種新意和特色主要表現在三個(ge) 方麵,“第一,他對儒家經典中常見的聖賢、君子、成人、醇儒、豪傑、大人、大丈夫等理想人格稱謂,作了較為(wei) 細致的剖析,揭示出其中所包含的多方麵的意蘊,並進而指出儒家理想人格學術的理論基礎是‘人貴在於(yu) 有義(yi) ’的價(jia) 值觀,這種價(jia) 值觀使得儒家在人類固有的理想意向(求真、向善、愛美)中特別突出了道德精神,因而有所‘見’亦有所‘蔽’;第二、作者著重論述了中國曆代士大夫‘兼濟’與(yu) ‘獨善’相統一的人生哲學,乃是對於(yu) 儒家理想人格模式認同的結果;而聖人崇拜作為(wei) 對儒家理想人格憧憬的衍生物,則集中體(ti) 現在‘道統’與(yu) ‘治統’合一的曆史哲學中。此外,作者還從(cong) 思維方式、生死觀、法和禮、對科學和藝術的態度等,多方麵、多層次地考察了儒家理想人格學說的社會(hui) 文化效應,因而全書(shu) 顯得羽毛豐(feng) 滿,內(nei) 容充實。第三,在寫(xie) 作方法上,作者對儒家的理想人格及其表現采取了具體(ti) 分析的態度,既指出其對民族傳(chuan) 統文化的積極影響,也考察了它的消極作用;並運用宏觀把握與(yu) 微觀研究相結合的方式,從(cong) 典型事例來說明一般(如第五章從(cong) 對陶淵明、白居易、王禹偶三人所作的個(ge) 案研究來論述士大夫的立身處世之道),從(cong) 而增加了生動性、可讀性。所以,本書(shu) 作為(wei) 一部學術性和知識性的著作,我相信,是會(hui) 有雅俗共賞的效果的。”雖然朱老師的書(shu) 並非以“君子”作為(wei) 討論的重點,也非以“君子”命名,但是,他毫無疑問也揭示出了君子作為(wei) 儒家理想人格在傳(chuan) 統時代所具有的特殊意義(yi) 。儒家的理想人格雖然稱謂各異,但是君子無疑是基礎。而正是朱老師的這種梳理,為(wei) 後來對於(yu) 君子的重視打開了一扇窗。朱老師的研究,無疑是具有啟發意義(yi) 的。而其第二部作品《從(cong) 聖賢人格到全麵發展》,書(shu) 中更是提出了平民化的自由人格為(wei) 當代社會(hui) 主義(yi) 理想人格的新觀點,為(wei) 時人所注目,因社會(hui) 反響很大,在今天看來亦是非常具有啟發意義(yi) 的。
在我的理解中,“平民化的自由人格”似乎可以更好地用來指稱晚明以來深受王學影響的新君子形象。如果這個(ge) 判斷成立的話,那麽(me) 朱老師後來一係列關(guan) 於(yu) 明清之際的許多作品,仍然是對於(yu) 君子文化(或者說儒家理想人格)這一主題的拓展,當然有的時候表現為(wei) 具象和個(ge) 案,有的時候則是更側(ce) 重於(yu) 思想,由此在朱先生的學問特色上就形成了以君子之學(儒家理想人格)為(wei) 核心的學術形態。
三
有君子然後有君子之學,有君子之學然後必有其遺澤。朱義(yi) 祿先生的為(wei) 人和學問,都是我們(men) 這些晚輩學習(xi) 的榜樣。這些年在和朱老師的交往過程中,深感其身上的君子之風,也被其堅持不斷、筆耕不輟的君子精神所折服。
我也曾仔細地閱讀過朱義(yi) 祿先生自撰的《坎坷人生的學術之旅》,讀了之後備受感動,其間有很多事情自然是我們(men) 這一代人無法理解的,但是,在這些坎坷之中,朱先生一直保持著對於(yu) 學問的自覺追求,雖然很多時候也未必被認可,但是,他依舊保持著對於(yu) 學問的熱情以及不輟地耕耘,所謂“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le) 則行之,憂則違之”,大概可以用來描述朱先生在那段坎坷的經曆。而1993年1月初,“朱義(yi) 祿個(ge) 人學術著作研討會(hui) ”由上海市哲學學會(hui) 與(yu) 同濟大學聯全合舉(ju) 辦,由時任上海市哲學會(hui) 長丁禎彥主持,與(yu) 會(hui) 的七位教授為(wei) 朱義(yi) 祿老師的兩(liang) 本專(zhuan) 著寫(xie) 了長達7頁的鑒定報告書(shu) ,這一破天荒的行為(wei) 毫無疑問是對朱先生執著於(yu) 學術探索的最高認可,所謂“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大概可以表達此時的狀態。而2004年退休至今,已有二十年了,學術上卻迎來“黃金爆發期”,則是厚積薄發,“能以美利利天下”。當然,這裏我隻是用了一些《周易》中對於(yu) 君子描述的話語來試圖理解朱義(yi) 祿先生的學術之旅,我的這種理解不一定正確,但是,朱先生作為(wei) 一個(ge) 君子,是當之無愧的。
同濟大學在朱先生榮休20年之際,舉(ju) 辦“朱義(yi) 祿個(ge) 人學術著作研討會(hui) ”,如果說1993年那次“以個(ge) 人命名的學術會(hui) 議,在建國後的上海哲學界尚屬首次”,那麽(me) 我想這一次的意義(yi) 在於(yu) ,30年之後,我們(men) 看到了朱義(yi) 祿先生在君子之學的道路上邁上了又一個(ge) 高峰,這是值得我們(men) 所有晚輩紀念和學習(xi) 的。
“樂(le) 隻君子,遐不眉壽”,作為(wei) 晚輩,此文僅(jin) 僅(jin) 表達我對於(yu) 朱先生的學問和人格的尊崇,以及對朱先生的真誠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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