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包鹹注與(yu) 鄭玄注文本比較

作者：禹菲（湖南師範大學新聞與(yu) 傳(chuan) 播學院副教授）

來源：《原道》第41輯（陳明、朱漢民主編，湖南大學出版社2021年12月）

摘    要：傳(chuan) 世的《論語》注解以曹魏時期何晏的《論語集解》為(wei) 最早，何晏當時是集八家之注而成此書(shu) 。其所開創的“集解”體(ti) 例，在每一句經文下隻選一家之注，摒棄剩餘(yu) 七家。《論語集解》行世的同時，其所集解的諸家論語注解陸續亡佚，因而後人無法判斷何晏棄取的眼光與(yu) 標準如何，尤其無法得知何晏對於(yu) 包鹹注與(yu) 鄭玄注的取舍考量。幸而敦煌、吐魯番文書(shu) 中先後發現鄭玄《論語注》殘卷，大致有半部《論語》的篇幅。依托鄭玄《論語注》殘卷，便可與(yu) 何晏《論語集解》所選各家之注作文本比較研究。本文便是這種比較研究的一種預流，旨在進行《論語》包鹹注與(yu) 鄭玄注的文本比較研究。通過細致的文本對比，筆者發現，何晏之所以取包鹹注而未取鄭玄注，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因為(wei) 包鹹注更好，或是因為(wei) 見解大致相同，而包鹹注在先，但也有鄭玄注較勝而為(wei) 何晏所不取者。

包鹹，字子良，會(hui) 稽曲阿(今江蘇丹陽)人，東(dong) 漢經學家。光武帝即位後，舉(ju) 孝廉以任郎中，入東(dong) 宮教授《論語》，官至大鴻臚，曾作《論語包氏章句》。鄭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山東(dong) 濰坊)人，東(dong) 漢經學大師，漢代經學集大成者，曾作《論語注》，但已失傳(chuan) 。曹魏時期何晏撰著的《論語集解》，係選錄八家之注而成。《論語集解》行世後，諸家論語注解陸續亡佚，後人無法判斷何晏棄取的眼光如何。包鹹與(yu) 鄭玄的論語注文亦被收入《論語集解》，但分屬不同經文，長期以來無法比較優(you) 劣。幸而，20世紀初敦煌、吐魯番文書(shu) 中曾發現鄭玄《論語注》殘卷，加起來有半部《論語》。由此，鄭玄《論語注》殘卷便可與(yu) 何晏《論語集解》所選各家之注作比較研究。筆者即將何晏所引包鹹注本條目與(yu) 鄭玄《論語注》殘卷相比較，發現兩(liang) 者涉及的《論語》經文大體(ti) 是相同的，但也有不同之處。總體(ti) 來說，何晏取包注而未取鄭注，大多是因為(wei) 包注更好;或見解大致相同，而包注在先;也有鄭注較勝，而何晏不取者。下麵通過具體(ti) 條目來說明。

一、意思不同，包注明顯好於(yu) 鄭注

第一，《論語·為(wei) 政第二》“子曰：臨(lin) 之以莊，則敬”條。包注：“莊，嚴(yan) 也。君臨(lin) 民以嚴(yan) ，則民敬其上。”【1】鄭注：“言欲使人(民)如此，在上者所以臨(lin) 教之莊嚴(yan) 。”【2】包注謂君主之威儀(yi) 在於(yu) 莊嚴(yan) ，莊嚴(yan) 的君主會(hui) 受到人民的尊敬。鄭注謂“言欲使人(民)如此”，意思似乎是說為(wei) 了使人民對你敬重，所以你要莊嚴(yan) 。鄭注是把事情倒過來說，不如包注直接而明白。

第二，《論語·八佾第三》“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條。包注：“諸夏，中國。亡，無也。”【3】鄭注：“為(wei) 時喪(sang) 亂(luan) ，以矯仁(人)心。亡，無也。”【4】包注解釋“諸夏”與(yu) “亡”，意思是夷狄雖有君，不如中國無君，隱寓中國社會(hui) 有倫(lun) 常秩序，夷狄無之。鄭注謂時局喪(sang) 亂(luan) 、人心變壞，令人費解。

第三，《論語·裏仁第四》“仁者安仁”條。針對本條，包注：“唯性仁者，自然體(ti) 之，故謂安仁。”【5】鄭注：“仁者安樂(le) 仁道。”【6】包注謂一位本性仁愛之人，會(hui) 自然體(ti) 現仁愛精神，不需刻意表現自己做仁愛之事，這叫“安仁”。此解釋的要點在於(yu) 強調仁者自然而然做(踐行)仁愛之事。鄭注將“仁”釋為(wei) “仁道”，謂仁者安樂(le) 於(yu) “仁道”。但何為(wei) “仁道”，仍需解釋。所以此解也不如包注好。

第四，《論語·裏仁第四》“子曰：君子訥於(yu) 言而敏於(yu) 行”條。包注：“訥，遲鈍也。言欲遲，而行欲疾。”【7】鄭注：“言欲難，行欲疾。”【8】包注謂君子應行在言先，言行相符。不要把話說在前麵而做不到，能做到才去說。鄭注釋“敏於(yu) 行”為(wei) “行欲疾”，與(yu) 包注同；釋“訥於(yu) 言”為(wei) “言欲難”，即說話讓人感覺結巴、有困難。君子為(wei) 何要這樣做?豈非有裝傻之嫌?此解不如包注好。

第五，《論語·述而第七》“子曰：蓋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條。包注：“時人有穿鑿妄作篇籍者，故雲(yun) 然。”【9】鄭注：“疾時人多穿鑿妄作篇藉(籍)也。”【10】包注交代了對話背景。鄭注加了一“疾”字，偏重於(yu) 攻擊，表示孔子有主動性攻擊行為(wei) 。兩(liang) 相比較，包注是一被動性解釋，更能反映孔子的心境。

第六，《論語·泰伯第八》“子曰：興(xing) 於(yu) 《詩》，立於(yu) 禮，成於(yu) 樂(le) ”條。包注：“興(xing) ，起也。言修身當先學《詩》。禮者，所以立身。樂(le) ，所以成性。”【11】鄭玄注：“興(xing) ，起也。起於(yu) 《詩》者，謂始發誌意。誌意既發，萬(wan) (乃)有法度。然後心平性正也。”【12】包注謂學《詩》可以幫助人修身，學“禮”可以幫助人立身。學“樂(le) ”，可以幫助人成性。詩、禮、樂(le) ，各自有其獨立作用。鄭注謂《詩》可以幫助人樹立理想誌向，有了理想誌向，就會(hui) 自覺遵循法度，然後心平性正。此種解釋將禮、樂(le) 當作《詩》的從(cong) 屬或遞進。包注顯然更為(wei) 準確。

第七，《論語·泰伯第八》“子曰：好勇疾貧，亂(luan) 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luan) 也”條。包注：“好勇之人，而患疾己貧賤者，必將為(wei) 亂(luan) 。疾惡大甚，亦使其為(wei) 亂(luan) 。”【13】鄭注：“亂(luan) 行自此上也。不仁之人，當有以風化之，疾之甚，是又使之若(為(wei) )亂(luan) 行也。【14】包注謂好勇鬥狠之人，若不安於(yu) 貧賤，就容易作亂(luan) 。還有一種不仁之人，對其排斥太甚，也會(hui) 使他作亂(luan) 。鄭注將“好勇疾貧，亂(luan) 也”一句解釋為(wei) “亂(luan) 行自此上也”，語意晦澀，不如包鹹解釋得明確。後一句鄭注謂“不仁之人，當有以風化之”，對不仁的人，要通過教化來改變他。若排斥太甚，“是又使之若(為(wei) )亂(luan) 行也”。解釋雖好，但已溢出經文的意思，有畫蛇添足之嫌。

第八，《論語·泰伯第八》“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謂至德也已矣”條。包注：“殷紂淫亂(luan) ，文王為(wei) 西伯而有聖德，天下歸周者三分有二，而猶以服事殷，故謂之聖德。”15鄭注：“周王之德，乃能以多事寡，故可謂至德。”【16】包注交代了背景，商紂王淫亂(luan) ，西伯(周文王)有聖德，天下三分之二的人歸附於(yu) 周，但他仍將商紂王當作君主來服侍，故稱他有至德。鄭注未提商紂王與(yu) 文王之事，隻籠統說周王以多事寡，可謂至德，缺乏具體(ti) 的背景。

第九，《論語·子罕第九》“子畏於(yu) 匡”條。包注：“匡人誤圍夫子，以為(wei) 陽虎。陽虎嚐暴於(yu) 匡，夫子弟子顏尅，時又與(yu) 虎俱行，後尅為(wei) 夫子禦，至於(yu) 匡，匡人相與(yu) 共識尅。又夫子容貌與(yu) 虎相似，故匡人乃以兵圍之。”【17】鄭注：“匡，衛下邑也。靈公問於(yu) 陳孔子，孔子去禦(衛)之陳，匡人以兵遮而脅之。”【18】包注甚長，說出“子畏於(yu) 匡”誤會(hui) 事件之原委。《史記》曾述此事，包注可謂言而有征。鄭注謂匡為(wei) 衛下邑。後麵一句應為(wei) “靈公問陳於(yu) 孔子”。“問陳”即“問軍(jun) 陣行列之法”，孔子不願回答，於(yu) 是帶著弟子離開衛國去陳國，路上匡人帶兵將他們(men) 攔住。鄭注所述為(wei) 離開衛國的原因，與(yu) “子畏於(yu) 匡”之事無必然聯係。

第十，《論語·子罕第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條。包注：“逝，往也。言凡往者，如川之流。”【19】鄭注：“逝，往也。言人年往如水之流行，傷(shang) 有道而不見用也。”【20】包注謂“逝”即是“往”，川流之水順勢而下，一去不返。“言凡往者，如川之流”，未明確指什麽(me) ，讀者可以想象。鄭注謂“言人年往如水之流行”，特指人的年華。然後又說“傷(shang) 有道而不見用也”，感傷(shang) 自己有道而不見用於(yu) 世。此種解釋似乎局限了此語應有之意義(yi) 。

第十一，《論語·子罕第九》“子曰：譬如為(wei) 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條。包注：“簣，土籠也。此勸人進於(yu) 道德。為(wei) 山者，其功雖已多，未成一籠，而中道止者，我不以其前功多而善之;見其誌不遂，故不與(yu) 也。”【21】鄭注：“匱，盛土器也。以言有人君為(wei) 善政者，少未成匱而止，雖來求我，我止不往也。何者?人之解(懈)倦日日有甚也。”【22】包注謂“簣”即“土籠”，以土籠盛土堆山，差一籠土而未完成，功雖已多，卻不值得讚揚，因為(wei) 沒有達到預定目標。孔子對這樣的人，不會(hui) 幫助他去完成最後一籠土。包注認為(wei) ，這是孔子勸人進德修業(ye) 不應中道而止。鄭注稱“簣”為(wei) “盛土器”，認為(wei) 孔子此語是對君主而言，“有人君為(wei) 善政者，少未成匱而止”，善政沒有做成，中道而止。這時國君來求助，我不會(hui) 去幫助他的。因為(wei) 國君為(wei) 政，一旦懈怠，會(hui) 日甚一日。包注以為(wei) 孔子此語對所有人皆有教誡意義(yi) ，鄭注隻限於(yu) 對君主而言。事實上，史書(shu) 中並未見孔子有君招而不往之記載，所以此解也不如包注平允。

第十二，《論語·顏淵第十二》“子貢問友。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條。包注：“忠告，以是非告之。以善道導之，不見從(cong) 則止，必言之，或見辱。”【23】鄭注：“問與(yu) 朋友會(hui) 居之道。朋友義(yi) 合之輕者，凡義(yi) 合者有絕道，忠言以告之，不從(cong) 則止也。”【24】此篇講子貢問交友之道，孔子作了回答。包注謂孔子此語之意是：當一個(ge) 朋友做某件事時，你覺得不好，就要對他進以忠告，曉以是非，朋友若不聽從(cong) ，就不用再說，否則可能受到羞辱。鄭注特別指出，此處孔子所講朋友，是指“義(yi) 合之輕者”，即雖然以道義(yi) 相交，但相交不深;並認為(wei) 凡以道義(yi) 相交者，有相絕之道，若以忠言相告而不聽，則停止交往。兩(liang) 家不同點在於(yu) ：包注並不認為(wei) 朋友不聽忠言勸告，便不再做朋友;鄭注認為(wei) 朋友若以道義(yi) 相交，對方若不聽忠告便停止與(yu) 他交往。似乎鄭注更講原則，包注更講包容。

第十三，《論語·為(wei) 政第二》“子曰：《書(shu) 》雲(yun) ：‘孝乎惟孝，友於(yu) 兄弟，施於(yu) 有政。’是亦為(wei) 政，奚其為(wei) 為(wei) 政?”條。包注：“孝乎惟孝，美大孝之辭。友於(yu) 兄弟，善於(yu) 兄弟。施，行也。所行有政道，即與(yu) 為(wei) 政同。”【25】鄭注：“孝乎者，未(美)大孝之辭。仁(人)既有孝行，則能友於(yu) □母曰孝，善兄弟曰友。《亦(易)》曰：家仁(人)為(wei) (有)嚴(yan) [君]□。父母為(wei) 嚴(yan) 君，則子孫為(wei) 臣人(民)，故孝友施為(wei) 政。”【26】此條經文中《書(shu) 》指《尚書(shu) 》，“孝乎惟孝，友於(yu) 兄弟，施於(yu) 有政”出自《古文尚書(shu) 》，因《古文尚書(shu) 》已失傳(chuan) ，這句話出自哪一篇，已無從(cong) 考證。“孝乎惟孝”從(cong) 古文語法看有些奇怪，因古文語法一般以“乎”作句尾詞，“惟”作發語詞，《偽(wei) 古文尚書(shu) ·君陳》篇將此句編入，覺得讀不通，於(yu) 是截去“孝乎”二字不用，“惟孝”二字從(cong) 下讀，變成“惟孝友於(yu) 兄弟，施於(yu) 有政”。作偽(wei) 者不懂“孝乎惟孝”句式，將《論語》這句話破句了，這恰好留下了作偽(wei) 的破綻。這雖是題外話，但很重要。包注將“孝乎惟孝”“友於(yu) 兄弟”“施於(yu) 有政”分為(wei) 三句，認為(wei) “孝乎惟孝”是“美大孝之辭”。包注因而成為(wei) 後世《尚書(shu) 》辨偽(wei) 的重要依據。鄭注在斷句上有所不同，將“孝乎”作一句，認為(wei) “‘孝乎’者，未(美)大孝之辭”。將“惟孝”從(cong) 下讀。“惟孝友於(yu) 兄弟”連讀出現了一個(ge) 問題，對於(yu) 兄弟間稱“友”可以，如何可以稱“孝”呢?所以此解不如包注好。

二、意思相近，因包注在前而采用

第一，《論語·公冶長第五》“子曰：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棁”條。包注：“臧文仲，魯大夫臧孫辰。文，諡也。蔡，國君之守龜，出蔡地，因以為(wei) 名焉，長尺有二寸。居蔡，僭也。節者，栭也，刻鏤為(wei) 山。棁者，梁上楹，畫為(wei) 藻文。言其奢侈。”【27】鄭玄注：“臧文仲，魯大夫臧孔孫辰。蔡，位(謂)國君之守龜，□困(因)名焉。節，朱侕也，刻之為(wei) 山文。棁，梁上□之文。文仲奢侈。”【28】包注“臧文仲，魯大夫臧孫辰”，文是諡號。“蔡”在古代指大龜，因其產(chan) 於(yu) 蔡國。大龜被視為(wei) 神龜，為(wei) 國君占卜所用，一般人不能占有。“臧文仲居蔡”，“居”字，包鹹未作解釋。因為(wei) 後麵明確說，所藏大龜一尺二寸。這明顯是一種僭越行為(wei) 。又說“山節藻棁”，意謂臧文仲家裏雕梁畫棟，極其奢侈。鄭注“魯大夫臧孔孫辰”，較包注“魯大夫臧孫辰”多一“孔”字，“孔”字疑為(wei) 衍文。餘(yu) 略同。

第二，《論語·公冶長第五》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nei) 自訟者也”條。包注：“訟，猶責也。言人有過，莫能自責。”【29】鄭注：“訟，由(猶)責也。仁(人)無能有過而內(nei) 自責。”【30】包注與(yu) 鄭注略同。

第三，《論語·泰伯第八》“君子篤於(yu) 親(qin) ，則民興(xing) 於(yu) 仁；故舊不遺，則民不偷”條。包注：“興(xing) ，起也。君能厚於(yu) 親(qin) 屬，不遺忘其故舊，行之美者，則民皆化之，起為(wei) 仁厚之行，不偷薄。”【31】鄭注：“舊，厚。偷，苟且。君子厚於(yu) 骨肉之親(qin) ，則民效為(wei) 之，多仁恩。故舊無大故，不相遺棄，則民不相與(yu) 不苟且也。”【32】包注先釋“興(xing) ，起也”，其後在解釋中調整了經文語序，將“故舊不遺”提至“則民興(xing) 於(yu) 仁”之前。認為(wei) 君主能“厚於(yu) 親(qin) 屬，不遺忘其故舊”，很好做到這兩(liang) 點，“則民皆化之，起為(wei) 仁厚之行，不偷薄”。鄭注訓“舊”為(wei) “厚”，可能抄寫(xie) 者筆誤。應是“篤”訓“厚”，“篤於(yu) 親(qin) ”就是“厚於(yu) 親(qin) ”，包注前已言之。“偷”訓“苟且”甚是。“則民效為(wei) 之，多仁恩。”意謂人民會(hui) 效法，講仁義(yi) 、講恩情。“則民不相與(yu) 不苟且也”一句有語病，應為(wei) “則民不相與(yu) 苟且也”，衍一“不”字。關(guan) 於(yu) 此條經文，鄭注與(yu) 包注雖然解釋文字有所不同，但意思相近。

三、各有千秋，取包注而未取鄭注

第一，《論語·裏仁第四》“子曰：事父母幾諫”條。包注：“幾者，微也。當微諫，納善言於(yu) 父母。”【33】鄭注：“譏猶剴。諫父母者剴切之。禮：子士(事)父，有隱無犯也。”【34】包注訓“幾”為(wei) “微”，“幾諫”就是“微諫”。謂父母若有做得不對之處，子女可微妙諫言，將正確意見講給父母，父母會(hui) 聽出你的意思，考慮改正。鄭注本經文與(yu) 何晏本不同，是“士(事)父母譏諫”，“幾”作“譏”。鄭玄解釋“譏猶剴”，有剴切陳詞之意，意謂向父母進諫要剴切。父有錯處，對外隱而不發。即使向父親(qin) 進諫言，也不要有冒犯行為(wei) 。

第二，《論語·裏仁第四》“見誌不從(cong) ，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條。包注：“見誌，見父母誌有不從(cong) 己見之色，則又當恭敬，不敢違父母意而遂己之諫。”【35】鄭注：“孝子父母在，無所自專(zhuan) ，唯□長道而已。”【36】包注謂子女可以婉轉向父母講明道理。若父母有不願接受的表情，對父母還是應該恭恭敬敬，不能違背父母之意徑直按自己的意見辦。鄭注講了一個(ge) 原則，若是孝子，隻要父母健在，就應該“無所自專(zhuan) ”，不能按照自己的意見辦時，要由父母來作決(jue) 定。

第三，《論語·子罕第九》“子聞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條。包注：“我少小貧賤，常自執事，故多能為(wei) 鄙人之事。君子固不當多能。”【37】鄭注：“知我者，知我不當多能。吾少也賤，少更苦也。鄙事，家人之褻(xie) 事。”【38】經文背景是太宰問子貢：“孔子是聖人，為(wei) 何如此多才多能?”在他看來，聖人不需要知道很多技藝鄙事。懂得很多技藝鄙事的應該不是聖人。子貢回答：“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包注準確傳(chuan) 達經文意思。鄭注解釋為(wei) “知我者，知我不當多能”，又謂“吾少也賤，少更苦也。鄙事，家人之褻(xie) 事”，將“知我”“鄙事”作了具體(ti) 解釋，側(ce) 重點與(yu) 包注不同。

第四，《論語·子罕第九》“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yu) 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條。包注：“冕者，冠也，大夫之服。瞽，盲也。作，起也。趨，疾行也。此夫子哀有喪(sang) 、尊在位、恤不成人。”【39】鄭注：“齊衰者，基(期)服。弁，爵弁，仕(士)祭於(yu) 君之服。瞽，人樂(le) 也。作，起也。孔子哀喪(sang) 者，敬君禮樂(le) 之人，坐見之，必為(wei) 之起;行見之，必為(wei) 之趨。趨，今時吏步也。魯讀弁為(wei) [冕]，今從(cong) 古。”【40】包注未解釋“齊衰者”，這在當時泛指服喪(sang) 之人，人皆知之。又謂“冕衣裳”指官服，“瞽者”即盲人。孔子見到服喪(sang) 者、服官服者、盲者這三種人，即使他們(men) 年少，必然會(hui) 起來表示尊敬;若從(cong) 他們(men) 身邊經過，必“疾行”而過。鄭注解釋“齊衰者，基(期)服”，特指服喪(sang) 一年的喪(sang) 服。“弁，爵弁”，鄭玄本經文是“弁衣裳”，“弁”與(yu) “冕”都是冠，“爵弁”特指祭祀國君之服。謂“瞽”為(wei) “人樂(le) 也”，似應為(wei) “樂(le) 人也”。孔子遇這三種人，“坐見之，必為(wei) 之起;行見之，必為(wei) 之趨”。解釋甚明白，又謂“趨，今時吏步也”。兩(liang) 家各有千秋。一者，包注未釋“齊衰”，然後言及“夫子哀有喪(sang) ”，喪(sang) 服有四個(ge) 等級，“齊衰”隻是其中一個(ge) 等級。但此處“齊衰”泛指喪(sang) 服。鄭注將“齊衰”解釋為(wei) “基(期)服”，反而說死了。二者，包注解釋“瞽者”是一般盲人，未必是國君樂(le) 官;鄭注謂“瞽者”即樂(le) 人，又說窄了。三者，對於(yu) “趨”字，包注謂“疾行”，即快步走過去。鄭注解釋“趨”如後世“吏步”。

第五，《論語·子罕第九》“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條。包注：“沽之哉，不炫賣之辭。我居而待賈。”【41】鄭注：“寧有自詃(衒)賣此道者乎?我坐而待價(jia) 者。魯讀‘沽之哉’不重，今從(cong) 古也。”【42】此條經文有其背景，即子貢問：“有美玉於(yu) 此，是把它藏在匣子裏呢，還是遇到好價(jia) 錢將它賣掉?”這實際上是說，像老師這樣的聖人，是就這麽(me) 隱居下去呢，還是有國君聘請就出來做官?對孔子的答複，包注與(yu) 鄭注皆從(cong) 語氣上解釋，解釋的意思相同，意謂：怎麽(me) 可以自已炫耀是美玉而出去推銷自己呢?後一句“我待賈者也”，包注本與(yu) 鄭注本經文有所不同。鄭注本經文“賈”作“價(jia) ”。包注解釋為(wei) 坐在家裏等待買(mai) 主來；鄭注解釋為(wei) 坐在家裏等待好價(jia) 錢，即所謂“待價(jia) 而沽”。

四、鄭注優(you) 於(yu) 包注，而何晏不錄者

第一，《論語·雍也第六》“子曰：雍也可使南麵”條。包注：“可使南麵者，言任諸侯治。”【43】鄭玄注：“雍，孔子弟子仲弓之名，姓[冉]。可使南麵者，言任諸侯，□之政。”【44】包注相對簡練。古代有“人君南麵之術”之說，官衙坐北朝南，“南麵”意謂“君臨(lin) ”，即統治之意。隻有諸侯以上之人方可稱“南麵”。包注未釋“雍”是誰，失於(yu) 簡略。鄭注先解釋“雍”是孔子弟子仲弓，姓冉名雍。後麵解釋缺一字，似可以補為(wei) “治”。相比之下，鄭注較完備。

第二，《論語·述而第七》“子曰：二三子以我為(wei) 隱乎爾?吾無隱乎爾”條。包注：“二三子，謂諸弟子。聖人知廣道深，弟子學之不能及，以為(wei) 有所隱匿，故解之。”【45】鄭注：“二三子者，謂諸弟子。聖人知道廣大，弟子學之不能及，以為(wei) 有所懷俠(xia) 要術，見於(yu) 顏色，故解之：二三子，以我有所隱於(yu) 汝乎?我無所隱於(yu) 汝也。”【46】包注謂二三子指孔子弟子。孔子作為(wei) 聖人知識廣博、哲理深刻，弟子皆達不到孔子境界，以為(wei) 孔子有不傳(chuan) 之學，隱匿不授，故作此語以解之。鄭注前麵解釋與(yu) 包注略同。後麵意謂，諸弟子認為(wei) 孔子好像未將學問要領傳(chuan) 授給他們(men) ，孔子從(cong) 諸弟子的臉色看出這個(ge) 意思，所以孔子作出解釋。最後一句，看似是將孔子的話作了通俗翻譯，實際上是要從(cong) 細微語氣上把握此條經文之意。

第三，《論語·泰伯第八》“曾子言曰：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條。包注：“欲戒敬子，言我將死，言善可用。”【47】鄭注：“欲戒敬子，故先言此，以入之也。”【48】此條經文背景是：曾子生病，孟敬子去看望他，曾子對他說出一些勸誡的話。包注謂曾子欲告誡孟敬子，先說我是將死之人，說話不懷惡意，你可以考慮聽我之言。鄭注強調曾子講話有策略，先作一個(ge) 比喻：“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使孟敬子容易聽進曾子的話。兩(liang) 相比較，鄭注體(ti) 現出曾子說話的策略和藝術，突顯了曾子的智慧。

第四，《論語·泰伯第八》“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條。包注：“蕩蕩，廣遠之稱。言其布德廣遠，民無能識其名焉。”【49】鄭注：“民無能名者，不知其所以然。”【50】“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是讚美堯的偉(wei) 大德行。包注謂“蕩蕩，廣遠之稱”形容堯“布德廣遠”。將“民無能名焉”解釋為(wei) “民無能識其名焉”，是不識“堯”之名，還是無法名狀堯之德行，未能說清。鄭注謂“巍巍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指高聳巍峨，是描寫(xie) 偉(wei) 大，經文語意甚明，不須解釋。故鄭注隻解釋後句，稱“民無能名焉”是“不知其所以然”，解釋較為(wei) 合理。

第五，《論語·子罕第九》“子謂顏淵，曰：惜乎!吾見其進也，未見其止也”條。包注：“孔子謂顏淵進益未止，痛惜之甚。”【51】鄭注：“顏淵病，孔子往省之，故發此言，痛惜之甚。”【52】包注謂孔子稱顏淵“進益未止，痛惜之甚”，此解容易使人產(chan) 生疑惑。鄭注交代了語境：顏淵生病，孔子去看望他，覺得這個(ge) 學生太可惜了“故發此言，痛惜之甚”。兩(liang) 相比較，鄭注似較合乎情理。【53】

注釋
 
1《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28頁。
 
2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頁。
 
3《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32頁。
 
4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9頁。
 
5《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42頁。
 
6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3頁。
 
7《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48頁。
 
8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5頁。
 
9《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81頁。
 
10 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79頁。
 
11《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88頁。
 
12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5頁。
 
13《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89頁。
 
14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5頁。
 
15《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92頁。
 
16 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6頁。
 
17《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96頁。
 
18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5頁。
 
19《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102頁。
 
20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7頁。
 
21《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103頁。
 
21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7頁。
 
23《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141頁。
 
24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36頁。
 
25 《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28頁。
 
26 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3頁。
 
27 《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55頁。
 
28 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44頁。
 
29 《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59頁。
 
30 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46頁。
 
31《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85頁。
 
32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3頁。
 
33 《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47頁。
 
34 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5頁。
 
35 《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47頁。
 
36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35頁。
 
37《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98頁。
 
38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5頁。
 
39《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99頁。
 
40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6頁。
 
41《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101頁。
 
42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7頁。
 
43《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60頁。
 
44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56頁。
 
45《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80頁。
 
46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78頁。
 
47《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86頁。
 
48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4頁。
 
49《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91頁。
 
50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96頁。
 
51《論語集解》，元盱郡覆宋本，書林書局2015年影印版，第103頁。
 
52王素：《唐寫本論語鄭氏注及其研究》，文物出版社1991年版，第107頁。
 
53筆者此前的研究參見禹菲、薑廣輝：《<論語>馬融注與鄭玄注比較》，《原道》2018年第1期。